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土牢情话(第七章)(2)

时间:2015-01-10来源:网友提供 作者:张贤亮 点击:

  "那么,我倒要问你,你怎么能让刘连长听你的话的:你说不撤下去就不撤下去,你要把我们带来放玉米地的水就来放水.你们究竟是什么关系呢?"
  "没……没有……"她马上慌乱起来,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躲开我的视线,"没有……啥关系也没有."
  "我不信!"我更怀疑了,"好,你既然不肯说实话,我们也没有什么好说的了."我扛上铁锹,准备钻出玉米地.
  "别……别……你回来."她紧张地抓住我的胳膊,"我跟你说实话吧,我……我……我就跟他说我受不了大田的苦."
  "那他就不叫你去大田受苦了?"
  "我……我就让他……让他在我脸上拧了一下,我就跑出来了."
  "就这点?"
  "就这点.我知道他安着坏心,我提防着哩!"她用噙着泪水的眼睛祈求地望着我,"你放心吧,放心好了.我绝不让他沾着便宜."接着,她叹息了一声,又有点懊丧地说,"我本来不想跟他们混在一起,可现在……现在……算了!现在不跟你说这些,以后慢慢跟你说."
  在外面,自文化大革命以来,我也曾听到过不少利用手中的一点权力胡作非为的事,何况这样一个偏僻的连队.看来,她说的是可信的.
  "好吧,"我红着脸,壮起胆子说,"那么……那么你替我办件事,行不行?"
  "你说吧,啥事我都能替你去办."她兴奋的,仰起孩子般天真的脸.
  "你替我去发封信.不要在团里发,拿到外单位的邮电所发,行不行?"
  "那有啥!拿来吧!"她整整衣服,一掠头发,仿佛现在就要动身似的,"我到公社的邮政代办那里去发,就十来里路,近得很……你放心吧,啊,我不会做对不起你的事的."……她流露出一种极为满足的溺爱的表情,我发觉,她把我的怀疑,当成了嫉妒,当成了爱的表示.
  晚上,吃完晚饭,我向老秦报告了今天的结果,当然略去了所有的细节.
  "好!这就好!"老秦像电影里运筹帷幄的将军,在牢房里兴奋地踱着方步,"现在的问题,就是怎样写这封信了."
  我们又进一步商量,这事与其瞒着大伙(在这个狭小的死屋,几乎是不可能的),还不如调动起人们的"积极性",群策群力,于是,由老秦向大伙陈明利害关系,不能坐以待毙,使得除"多事先生"外都动开了脑筋.而老秦的确也有大将之风,很能采纳各种意见,最后制订好方案.
  "第一,我们还不能完全相信这个乔班长."老秦说,"要是她把这封信交给刘俊,那就整死我们也有道理的了.所以,这事得分两步走:第一步,先和王玉芳取得联系,自然,这还得要这个乔班长转信,她真肯发信,转信也不会有什么问题.等王玉芳回信未,咱们再把详细情况写出去.第二,就是这第一封信,也不能让人看出是我们写的.我们用左手写,即使落在他们手里,也查不出笔迹来."
  "不行.左手写的字一看就看出来."马力说,"要是他们查的时候,也叫咱们每个人都用左手写几个字,那不露馅了?"
  "有了!秦技术员,"一向沉默寡言的小陈,忽然用颤抖的手指指着墙上糊的报纸,"我们学那……反特小说写的……用报上的字……"
  "妈妈的!你这招太绝了!"小顺子一拍大腿.
  "'夫子不言,言必中'呀!"李大夫抹着胡子微笑着.
  "行!"老秦也夸奖小陈,"真有你的!"
  随后,由我拟了稿,得到了老秦认可,大家就在昏黄的灯光下在墙上寻找需要的铅字(幸亏我们牢房的电灯是彻夜不灭的).找见了就用指甲剜下来,沾上李大夫剩的玉米糊糊贴在白纸上.花了好大工夫,我们用型号不一的铅字拼成这样一封信:王玉芳同志:我们急需和你取得联系,如你想知道你爱人的死因,请速照信封的地址和姓名来信.信拼好了,但信封是不能用铅字拼的.老秦问我:
  "这个乔班长会写字吗?"
  "我想会吧.我记得她好像说过,她念过两年小学."
  "好,信封就叫她代写.小石只写一张王玉芳姓名地址的条子交给她,这样,就是发现,信里根本查不出笔迹,信封的笔迹又是这个姓乔的.怎么样?这样就绝对保险了!"老秦洋洋得意地说.
  第二天,在玉米地里,我把封好的信和王玉芳的姓名地址交给她.
  "王玉芳?"她皱起眉头,"是个女人的名字."
  "当然,当然是个女的……"
  "咋?你不是说你家里没人了吗?咋又出来个女的?"
  "那……那是我姑妈,当然是个女的."
  "哦——"她舒展开眉头,对我莞尔一笑,可是又马上疑问地歪着头,"你姑妈有女儿吗?"
  "没有……只有两个表弟."
  这些话我都是随口说出的,连自己听了,都愤恨我说谎的本领.但是,在一连串恐怖和痛苦把对前途的希望摧毁以后,人就会沿着一个斜坡不由自主地滑下去.当时,我既愤恨我竟然会说谎,又愤恨我竟会因为说了谎而感到愤恨.
  "好!"她揣起信,又在**上按了按,"下午我请个假,到公社去发.你姑妈一有回信,我就给你."
  "要寄挂号信,你会不会寄挂号信?"
  "就你会,我啥都不会!"她撒娇地说,"寄挂号,贴两张邮票,还问邮局要个条子,对不对?"她得意地望着我.
  "对.可这是本市的,你贴一毛钱邮票就行了,不用多花钱,条子拿回来交给我.钱你先垫上,行不行?"
  "看你说的!"她压低了声音,"告诉你吧:我有钱,这些年我存下些钱来着,以后你出来好花……"
  炎热的、干燥的风,从南边沙枣林吹来,带来一股热辣辣的香味.远处,连绵的山岭在耀眼的阳光下失去了立体感,像图画一样贴在薄薄的乳白色的雾气中;近处,黄色的渠水在欢快地流淌,淙淙地翻过用草筑成的小坝,冲起一层层活泼的涟漪."多事先生"坐在田口旁,背对着我们,一动不动,她似乎期待我说些什么,把枪换在另一只手上,往我身边靠了靠.我闻到她身上、她头发上散发出的少女的温馨,我感到那被压抑的爱的欲念要觉醒过来.但是,那又反而会唤起我的羞耻心,引起我的内疚,使我更加痛苦.我顽固地抗拒从她身上向我冲击来的引力波,紧紧地咬着下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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