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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美人·为梁汾赋(凭君料理花间课)(2)

时间:2014-10-30来源:网友提供 作者:苏缨 点击:

  有人解释,说容若作此词时,正值皇帝笼络明末遗民士大夫、开设博学鸿词科,不少伯夷、叔齐纷纷下了首阳山,想来谋个一官半职。历代读书人,做官是普遍的第一追求,但容若淡薄名利、顾贞观也不把博学鸿词科这个橄榄枝放在眼里,两人自是秦七、黄九,坦然声明:你们走你们的阳关道,我们走我们的独木桥;你们志在上天堂,我们甘心下地狱;你们尽可以看不上我们这样的不务正业而下地狱的家伙,你们请便!
  诸家注本普遍都取这个解释,但这个解释是否成立,却很难说。“鸡犬升天”的典故明显带有贬义,而容若和顾贞观共同的好友里不乏有钟情于博学鸿词科的,双方之间并没有那么大的壁垒,相反倒很融洽;容若自己也曾经一心仕进,还为了错过殿试而懊恼不已;容若主编的《通志堂经解》、所著的《渌水亭杂识》,也都是正经的学问之道。所以,若把这些和填词对立起来,似乎很难解释得通。
  先往下看吧。从用典手法论,容若用黄庭坚下拔舌地狱的典故属于典型的断章取义传统,因为这件事还有下文的——黄庭坚后来编辑晏几道的词集,读晏词而大有感慨,说词虽然只是街头巷尾的流行歌曲,但晏几道写词用上了诗笔,这便化俗为雅了。黄庭坚由此想到自己当年填的那些狎俗小调,还挨了大和尚的一顿训斥,看来人家说得没错,填词还得是晏几道这样的才对路。
  如此,黄庭坚等于承认自己是该入拔舌地狱的,也承认自己当初填词的路数属于三俗,那么,难道容若是要继承黄庭坚早年的三俗风格而宁可下地狱吗?——显然不是,容若用这个典故,只取“以填词为志”这个意思,不及其他。这种断章取义式的用典手法是诗词常格,前边已经见过一些,很快还要继续见到的。
  
  很快,下一句就是。“瘦狂那似痴肥好,判任痴肥笑”,瘦狂和痴肥是南朝沈昭略的典故。沈昭略为人旷达不羁,好饮酒使气,有一次遇到王约,劈头就让人家下不来台:“你就是王约吗,怎么又痴又肥?”王约一肚子气,当下反唇相讥道:“你就是沈昭略吗,怎么又瘦又狂?”这要是换了别人,肯定是一脸难堪却毫无办法,分明就是自取其辱么,沈昭略却哈哈大笑道:“瘦比肥好,狂又比痴好,你这个傻小子呀!”
  容若用这个典故,还是断章取义式的用法,与顾贞观自况瘦狂,把对立面比作痴肥,说你们痴肥尽管笑话我们瘦狂,是,我们是不如你们,随便你们怎么笑吧。——表面上话是如此,实则却说:就凭你们这些痴肥也配笑话我们?不搭理你们不是因为不如你们,而是因为你们不配!
  容若性格中狂放的一面就暴露出来了,仿佛他另外一首名篇中劈头的那一句“德也狂生耳”乍现目前,此时的容若不再是一个多情种子,而是一位旷荡豪侠。
  
  末句“笑他多病与长贫,不及诸公兖兖向风尘”,“笑”字上承“判任痴肥笑”——痴肥们笑的是什么呢?笑的是我们的多病与长贫。这里,多病与长贫实有所指,容若正符合多病的标准,顾贞观正符合长贫的标准,两个人放在一起,这才叫贫病交加。容若最后语带反讽,说我和顾贞观一病一贫、一狂一瘦,实在比不上你们肥肥的各位风风光光地兖兖向风尘呀。
  兖兖(yǎn),是接连不绝的意思,一般用在人的身上,不同于“滚滚”,前者如“诸公兖兖登台省”,后者如“滚滚长江东逝水”。容若这里“笑他多病与长贫,不及诸公兖兖向风尘”,又是一次对比,和前边“眼看鸡犬上天梯,黄九自招秦七共泥犁”,“瘦狂那似痴肥好,判任痴肥笑”,接连构成了三组对比。这些对比的情绪是如此的强烈,使我们不禁要问:和容若、顾贞观站在对立面的到底是那些人呢?
  诸家的普遍解释是:你们志在做官,我们志在填词,是做官与填词构成了对比。
  但是,是否存在第二种可能呢?——如前述,做官与填词的对比未必存在牢固的根基,如果另辟蹊径的话,这或许是容若和顾贞观共同的独抒性灵的词学主张与当时另外的词学声音之间的对立。这,就要稍微介绍一下纳兰词之外的词坛风气。
  
  清初有两大文学巨匠,时称“南朱北王”,“南朱”是朱彝尊,“北王”是王世禛。王世禛在年轻时代作了五年的扬州地方官,白天忙工作,晚上就和词人朋友们唱和聊天,因此而带起了相当大规模的兴盛词风。但王世禛调离扬州之后,却很离奇地对填词一事绝口不提了,这就像一位一统半壁江山的武林盟主突然封刀归隐一样,把当初的一堆追随者硬给晾在那儿了。这是为什么呢?原因其实很简单:王世禛年纪大了,官也做大了,觉得填词只是少年轻狂的一段荒唐经历而已,过去了也就过去了,“雕虫小技,壮夫不为”。从此之后,王世禛的文学精力就全用在诗歌和古文上了,还开创了“神韵”一派,在文学史上都留了一笔。
  再说那个“南朱”朱彝尊,他正好和王世禛相反,先诗而后词,坐定了词坛盟主之位。朱彝尊的另一个重要身份是一代儒宗、学术大师,而这位儒宗早年也是有过一段刻骨而绝望的恋情故事的,这在他的一些小词里、还有一首超长的《风怀诗》里都有过真情的吐露。话说朱彝尊晚年要给自己编定文集,这时候有朋友劝他:“你的文集里如果删去《风怀诗》,以你的学术地位,将来说不定能去配享孔子的。”朱彝尊倒很硬气,就是不删,说“宁拼两庑冷猪肉,不删风怀二百韵”。但不删归不删,从朋友的劝说当中我们还是可以看出当时的主流社会风气的。
  南朱北王,两则轶事,一个是说词在一些“正统人士”眼中之地位,一个是说写情在一些“正统人士”眼中之地位。但很不巧,容若和顾贞观的人生追求里,这两条全占,并且还是结合在一起的。更要命的是,当时的词学风气也正有着向醇正清雅的“思无邪”路线上发展的趋势——这可不是性灵之词,而是儒家之词。所以,容若的词作如果以上流社会的主流眼光来看,未必有多么可取。
  
  这时候我们再回过头来,重读“凭君料理花间课,莫负当初我”,这个“莫负当初我”似乎便有了一些深意,是说我对我当年的这些词作是满意的,是坚持的,我是什么样就呈现出什么样,不必为了什么什么而给我删掉什么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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