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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坡志林

时间:2009-09-11来源:网友提供 作者:苏轼 点击:

  《东坡志林》,宋苏轼着。此书所载为作者自元丰至元符二十年中之杂说史论,内容广泛,无所不谈。其文则长短不拘,或千言或数语,而以短小为多。皆信笔写来,挥洒自如,体现了作者行云流水涉笔成趣的文学风格。此书宋时或称《东坡手泽》,陈振孙《直斋书录解题》卷一一即著录《东坡手泽》三卷,并注云:‘今俗本《大全集》中所谓《志林》也。'《四库全书总目》以为‘盖轼随手所记,本非著作,亦无书名。其后人裒而录之,命曰《手泽》;而刊轼集者不欲以父书目之,故题曰《志林》耳。'然黄庭坚《豫章集》卷二九《跋东坡叙英皇事帖》云:‘往尝于东坡见手泽二囊,......手泽袋盖二十余,皆平生作字,语意类小人不欲闻者,辄付诸郎入袋中,死而后可出示人者。'则《手泽》之名为作者生前自定。又苏轼元符三年内移过廉州,有《与郑靖老书》云:‘《志林》竟未成,但草得《书传》十三卷。'是作者亦曾预有《志林》之名。此书传本颇多,卷数亦不一,有一卷、五卷、十二卷本。较通行之一卷本有宋左圭《百川学海》本(《百川》本),明成化《东坡七集》本;五卷本有明万历赵开美刊本(赵本),清嘉庆张海鹏重刊赵本(张本),次年复辑入《学津讨原》本(《学津》本),涵芬楼据赵本校印本;十二卷本则有明万历商浚《稗海》本(商本)。一卷本仅载史论而无杂说;十二卷本皆杂说而无史论,虽收罗甚丰,然讹误亦不少;五卷本兼有杂说史论,去取较为精审。
  苏轼(1037-1101),字子瞻,一字仲和,自号东坡居士,眉山(今属四川)人。宋仁宗嘉祐二年(1057)登进士第。英宗治平二年(1065),判登闻鼓院,寻试馆职,除直史馆。三年,父洵卒,护丧归蜀。神宗熙宁二年(1069),服除,判官告院兼判尚书祠部,权开封府判官。四年,倅杭州。后历知密州、徐州、湖州。乌台诗案狱起,贬黄州团练副使。七年,移汝州团练副使。八年,知登州。寻除起居舍人。哲宗元祐元年(1086),迁中书舍人,改翰林学士。后又知杭州、颍州、扬州、定州。绍圣元年(1094),贬惠州。四年,贬儋州。元符三年(1100),北归。徽宗建中靖国元年,卒于常州。苏轼一生著作甚丰,有《东坡全集》、《东坡乐府》、《东坡易传》、《东坡全传》等。
  卷一
  记游
  记过合浦
  余自海康适合浦,连日大雨,桥梁大坏,水无津涯。自兴廉村净行院下乘小舟至官寨,闻自此西皆涨水,无复桥船,或劝乘蜑并海即白石。是日六月晦,无月,碇宿大海中。天水相接,星河满天,起坐四顾太息:‘吾何数乘此险也!已济徐闻,复厄于此乎?'稚子过在旁鼾睡,呼不应。所撰《书》、《易》、《论语》皆以自随,而世未有别本。抚之而叹曰:‘天未欲使从是也,吾辈必济。'已而果然。七月四日合浦记,时元符三年也。 
  逸人游浙东
  到杭州一游龙井,谒辨才遗像,仍持密云团为献龙井[1]。孤山下有石室,室前有六一泉,白而甘,当往一酌。湖上寿星院竹极伟[2],其傍智果院有参寥泉及新泉,皆甘冷异常,当时往一酌,仍寻参寥子、妙总师之遗迹,见颖沙弥亦当致意。灵隐寺后高峰塔一上五里,上有僧不下三十余年矣,不知今在否?亦可一往[3]。 
  记承天寺夜游
  元丰六年十月十二日夜,解衣欲睡,月色入户,欣然起行。念无与乐者,遂至承天寺寻张怀民。怀民亦未寝,相与步于中庭。庭下如积水空明,水中藻荇交横,盖竹柏影也。何夜无月,何处无竹柏,但少闲人如吾两人耳。 
  游沙湖
  黄州东南三十里为沙湖,亦曰螺师店,予买田其间。因往相田得疾,闻麻桥人庞安常善医而聋,遂往求疗。安常虽聋,而颖悟绝人,以纸画字,书不数字,辄深了人意。余戏之曰:‘余以手为口,君以眼为耳,皆一时异人也。'疾愈,与之同游清泉寺。寺在蕲水郭门外二里许,有王逸少洗笔泉,水极甘,下临兰溪,溪水西流。余作歌云:‘山下兰芽短浸溪,松间沙路净无泥,萧萧暮雨子规啼。谁道人生无再少?君看流水尚能西,休将白发唱黄鸡。'是日剧饮而归。 
  记游松江
  吾昔自杭移高密,与杨元素同舟,而陈令举、张子野皆从余过李公择于湖,遂与刘孝叔俱至松江。夜半月出,置酒垂虹亭上。子野年八十五,以歌词闻于天下,作《定风波令》,其略云:‘见说贤人聚吴分,试问,也应傍有老人星。'坐客欢甚,有醉倒者,此乐未尝忘也。今七年耳,子野、孝叔、令举皆为异物,而松江桥亭,今岁七月九日海风架潮,平地丈余,荡尽无复孑遗矣。追思曩时,真一梦耳。元丰四年十二月十二日,黄州临皋亭夜坐书。 
  游白水书付过
  绍圣元年十月十二日,与幼子过游白水佛迹院,浴于汤池,热甚,其源殆可熟物。循山而东,少北,有悬水百仞,山八九折,折处辄为潭,深者磓石五丈,不得其所止。雪溅雷怒,可喜可畏。水厓有巨人迹数十,所谓佛迹也。暮归倒行,观山烧壮甚[4]。俯仰度数谷,至江,山月出,击汰中流,掬弄珠璧。到家二鼓,复与过饮酒,食余甘,煮菜,顾影颓然,不复甚寐,书以付过。东坡翁。 
  记游庐山
  仆初入庐山,山谷奇秀,平生所未见,殆应接不暇,遂发意不欲作诗。已而见山中僧俗,皆云:‘苏子瞻来矣!'不觉作一绝云:‘芒鞵青竹杖,自挂百钱游。可怪深山里,人人识故侯。'既自哂前言之谬,又复作两绝云:‘青山若无素,偃蹇不相亲。要识庐山面,他年是故人。'又云:‘自昔忆清赏,初游杳霭间。如今不是梦,真个是庐山。'是日有以陈令举《庐山记》见寄者,且行且读,见其中云徐凝、李白之诗,不觉失笑。旋入开先寺[5],主僧求诗,因作一绝云:‘帝遣银河一派垂,古来惟有谪仙辞。飞流溅沫知多少,不与徐凝洗恶诗。'往来山南地十余日,以为胜绝不可胜谈,择其尤者,莫如漱玉亭、三峡桥,故作此二诗。最后与摠老同游西林,又作一绝云:‘横看成岭侧成峰,到处看山了不同。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仆庐山诗尽于此矣。 
  记游松风亭
  余尝寓居惠州嘉祐寺,纵步松风亭下,足力疲乏,思欲就林止息。望亭宇尚在木末,意谓是如何得到?良久忽曰:‘此间有甚么歇不得处!'由是如挂钩之鱼,忽得解脱。若人悟此,虽兵阵相接,鼓声如雷霆,进则死敌,退则死法,当甚么时也不妨熟歇。 
  儋耳夜书
  己卯上元,余在儋耳,有老书生数人来过,曰:‘良月佳夜,先生能一出乎?'予欣然从之。步城西,入僧舍,历小巷,民夷杂揉,屠酤纷然,归舍已三鼓矣。舍中掩关熟寝,已再鼾矣。放杖而笑,孰为得失?问先生何笑;盖自笑也,然亦笑韩退之钓鱼无得,更欲远去。不知钓者,未必得大鱼也。 
  忆王子立
  仆在徐州,王子立、子敏皆馆于官舍,而蜀人张师厚来过,二王方年少,吹洞箫饮酒杏花下。明年,余谪黄州,对月独饮,尝有诗云:‘去年花落在徐州,对月酣歌美清夜。今日黄州见花发,小院闭门风露下。'盖忆与二王饮时也。张师厚久已死,今年子立复为古人,哀哉! 
  黎子
  吾故人黎錞,字希声,治《春秋》有家法,欧阳文忠公喜之。然为人质木迟缓,刘贡父戏之为‘黎子',以谓指其德,不知果木中真有是也。一日联骑出,闻市人有唱是果鬻之者,大笑,几落马。今吾谪海南,所居有此,霜实累累,然二君皆入鬼录。坐念故友之风味,岂复可见!刘固不泯于世者,黎亦能文守道不苟随者也。 
  记刘原父语
  昔为凤翔幕,过长安,见刘原父,留吾剧饮数日。酒酣,谓吾曰:‘昔陈季弼告陈元龙曰:"闻远近之论,谓明府骄而自矜。"元龙曰:"夫闺门雍穆,有德有行,吾敬陈元方兄弟;渊清玉洁,有礼有法,吾敬华子鱼;清修疾恶,有识有义,吾敬赵元达;博闻强记,奇逸卓荦,吾敬孔文举;雄姿杰出,有王霸之略,吾敬刘玄德。所敬如此,何骄之有?余子琐琐,亦安足录哉!"'因仰天太息。此亦原父之雅趣也。吾后在黄州,作诗云:‘平生我亦轻余子,晚岁谁人念此翁?'盖记原父语也。原父既没久矣,尚有贡父在,每与语,今复死矣,何时复见此俊杰人乎?悲夫!
  怀古
  广武叹
  昔先友史经臣彦辅谓余:‘阮籍登广武而叹曰:"时无英雄,使竖子成其名!"岂谓沛公竖子乎?'余曰:‘非也,伤时无刘、项也,竖子指魏、晋间人耳。'其后余闻润州甘露寺有孔明[6]、孙权、梁武、李德裕之遗迹,余感之赋诗,其略曰:‘四雄皆龙虎,遗迹俨未刓。方其盛壮时,争夺肯少安!废兴属造化,迁逝谁控抟?况彼妄庸子,而欲事所难。聊兴广武叹,不得雍门弹。'则犹此意也。今日读李太白《登古战场》诗云:‘沉湎呼竖子,狂言非至公。'乃知太白亦误认嗣宗语,与先友之意无异也。嗣宗虽放荡,本有意于世,以魏、晋间多故,故一放于酒,何至以沛公为竖子乎? 
  涂巷小儿听说三国语
  王彭尝云:‘涂巷中小儿薄劣,其家所厌苦,辄与钱,令聚坐听说古话。至说三国事,闻刘玄德败,颦蹙有出涕者;闻曹操败,即喜唱快。以是知君子小人之泽,百世不斩。'彭,恺之子,为武吏,颇知文章,余尝为作哀辞,字大年。 
  修养
  养生说
  已饥方食,未饱先止。散步逍遥,务令腹空。当腹空时,即便入室,不拘昼夜,坐卧自便,惟在摄身,使如木偶。常自念言:‘今我此身,若少动摇,如毛发许,便堕地狱。如商君法,如孙武令,事在必行,有犯无恕。'又用佛语及老耼语,视鼻端白,数出入息,緜緜若存,用之不勤。数至数百,此心寂然,此身兀然,与虚空等,不烦禁制,自然不动。数至数千,或不能数,则有一法,其名曰‘随':与息俱出,复与俱入,或觉此息,从毛窍中,八万四千,云蒸雾散,无始以来,诸病自除,诸障渐灭,自然明悟。譬如盲人,忽然有眼,此时何用求人指路?是故老人言尽于此。 
  论雨井水
  时雨降,多置器广庭中,所得甘滑不可名,以泼茶煮药,皆美而有益,正尔食之不辍,可以长生。其次井泉甘冷者,皆良药也。《干》以九二化,《坤》之六二为《坎》[7],故天一为水。吾闻之道士,人能服井花水,其热与石硫黄钟乳等,非其人而服之,亦能发背脑为疽,盖尝观之。又分、至日取井水,储之有方,后七日辄生物如云母状,道士谓‘水中金',可养炼为丹,此固常见之者。此至浅近,世独不能为,况所谓玄者乎? 
  论修养帖寄子由
  任性逍遥,随缘放旷,但尽凡心,别无胜解。以我观之,凡心尽处,胜解卓然。但此胜解不属有无,不通言语,故祖师教人到此便住。如眼翳尽,眼自有明,医师只有除翳药,何曾有求明药?明若可求,即还是翳。固不可于翳中求明,即不可言翳外无明。而世之昧者,便将颓然无知认作佛地,若如此是佛,猫儿狗儿得饱熟睡,腹摇鼻息,与土木同,当恁么时,可谓无一毫思念,岂谓猫狗已入佛地?故凡学者,观妄除爱,自粗及细,念念不忘,会作一日,得无所住。弟所教我者,是如此否?因见二偈警策,孔君不觉耸然,更以闻之。书至此,墙外有悍妇与夫相殴,詈声飞灰火,如猪嘶狗嘷。因念他一点圆明,正在猪嘶狗嘷里面,譬如江河鉴物之性,长在飞砂走石之中。寻常静中推求,常患不见,今日闹里忽捉得些子。元丰六年三月二十五日。 
  导引语
  导引家云:‘心不离田,手不离宅。'此语极有理。又云:‘真人之心,如珠在渊,众人之心,如泡在水。'此善譬喻者。 
  录赵贫子语
  赵贫子谓人曰:‘子神不全。'其人不服,曰:‘吾僚友万乘,蝼蚁三军,糠秕富贵而昼夜生死,何谓神不全乎?'贫子笑曰:‘是血气所扶,名义所激,非神之功也。'明日问其人曰:‘子父母在乎?'曰:‘亡久矣。'‘尝梦见乎?'曰:‘多矣。'‘梦中知其亡乎?抑以为存也?'曰:‘皆有之。'贫子曰:‘父母之存亡,不待计议而知者也。昼日问子,则不思而对;夜梦见之,则以亡为存。死生之于梦觉有间矣,物之眩子而难知者,甚于父母之存亡。子自以神全而不学,可忧也哉!'予尝与其语[8],故录之。 
  养生难在去欲
  昨日太守杨君采、通判张公规邀余出游安国寺,坐中论调气养生之事。余云:‘皆不足道,难在去欲。'张云:‘苏子卿啮雪啖毡,蹈背出血,无一语少屈,可谓了生死之际矣,然不免为胡妇生子。穷居海上,而况洞房绮疏之下乎?乃知此事不易消除。'众客皆大笑。余爱其语有理,故为记之。 
  阳丹诀
  冬至后斋居,常吸鼻液,漱炼令甘,乃咽下丹田。以三十瓷器,皆有盖,溺其中,已,随手盖之,书识其上,自一至三十。置净室,选谨朴者守之。满三十日开视,其上当结细砂如浮蚁状,或黄或赤,密绢帕滤取。新汲水净,淘澄无度,以秽气尽为度,净瓷瓶合贮之。夏至后取细研,枣肉丸如梧桐子大,空心酒吞下,不限丸数,三五日后服尽。夏至后仍依前法采取,却候冬至后服。此名阳丹阴炼,须清净绝欲,若不绝欲,其砂不结。 
  阴丹诀
  取首生男子之乳,父母皆无疾恙者,并养其子,善饮食之,日取其乳一升,少只半升已来亦可。以朱砂银作鼎与匙,如无朱砂银,山泽银亦得。慢火熬炼,不住手搅如淡金色,可丸即丸,如桐子大,空心酒吞下,亦不限丸数。此名阴丹阳炼。世人亦知服秋石,然皆非清净所结;又此**也,须复经火,经火之余皆其糟粕,与烧盐无异也。世人亦知服乳,乳,阴物,不经火炼则冷滑而漏精气也。此阳丹阴炼、阴丹阳炼,盖道士灵智妙用,沈机捷法,非其人不可轻泄,慎之!慎之! 
  乐天烧丹
  乐天作庐山草堂,盖亦烧丹也,欲成而炉鼎败。来日,忠州刺史除书到。乃知世间、出世间事,不两立也。仆有此志久矣,而终无成者,亦以世间事未败故也,今日真败矣。《书》曰:‘民之所欲,天必从也。'信而有征[9]。 
  赠张鹗
  张君持此纸求仆书,且欲发药。不知药[10],君当以何品?吾闻《战国策》中有一方[11],吾服之有效,故以奉传。其药四味而已:一曰无事以当贵,二曰早寝以当富,三曰安步以当车,四曰晚食以当肉。夫已饥而食,蔬食有过于八珍,而既饱之余,虽刍豢满前,惟恐其不持去也。若此可谓善处穷者矣,然而于道则未也。安步自佚,晚食为美,安以当车与肉为哉?车与肉犹存于胸中,是以有此言也。 
  记三养
  东坡居士自今日以往,不过一爵一肉。有尊客,盛馔则三之,可损不可增。有召我者,预以此先之,主人不从而过是者,乃止。一曰安分以养福,二曰宽胃以养气,三曰省费以养财。元符三年八月[12]。 
  谢鲁元翰寄?肚饼
  公昔遗余以?肚饼,其直万钱。我今报公亦以?肚饼,其价不可言。中空而无眼,故不漏;上直而无耳,故不悬;以活泼泼为内,非汤非水;以赤历历为外,非铜非铅;以念念不忘为项,不解不缚;以了了常知为腹,不方不圆。到希领取,如不肯承当,却以见还。 
  辟谷说
  洛下有洞穴,深不可测。有人堕其中不能出,饥甚,见龟虵无数,每旦辄引首东望,吸初日光咽之,其人亦随其所向,效之不已,遂不复饥,身轻力强。后卒还家,不食,不知其所终。此晋武帝时事。辟谷之法以百数,此为上,妙法止于此。能服玉泉,使鈆汞具体,去僲不远矣。此法甚易知易行,天下莫能知,知者莫能行,何则?虚一而静者,世无有也。元符二年,儋耳米贵,吾方有绝粮之忧,欲与过子共行此法,故书以授之。四月十九日记。 
  记服绢
  医官张君传服绢方,真神仙上药也。然绢本以御寒,今乃以充服食,至寒时当盖稻草席耳。世言着衣吃饭,今乃吃衣着饭耶? 
  记养黄中
  元符三年,岁次庚辰;正月朔,戊辰;是日辰时,则丙辰也。三辰一戊,四土会焉,而加丙与庚:丙,土母,而庚其子也。土之富,未有过于斯时也。吾当以斯时肇养黄中之气,过此又欲以时取薤姜蜜作粥以啖。吾终日默坐,以守黄中,非谪居海外,安得此庆耶?东坡居士记。 
  疾病
  子瞻患赤眼
  余患赤目,或言不可食脍。余欲听之,而口不可,曰:‘我与子为口,彼与子为眼,彼何厚,我何薄?以彼患而废我食,不可。'子瞻不能决。口谓眼曰:‘他日我?,汝视物吾不禁也。'管仲有言:‘畏威如疾,民之上也;从怀如流,民之下也。'又曰:‘燕安酖毒,不可怀也。'《礼》曰:‘君子庄敬日强,安肆日偷。'此语乃当书诸绅,故余以‘畏威如疾'为私记云。 
  治眼齿
  岁日[13],与欧阳叔弻、晁无咎、张文潜同在戒坛。余病目昬,将以热水洗之。文潜曰:‘目忌点洗。目有病,当存之,齿有病,当劳之,不可同也[14]。治目当如治民,治齿当如治军,治民当如曹参之治齐,治军当如商鞅之治秦。'颇有理,故追录之。 
  庞安常耳聩
  蕲州庞君安常善医而聩,与人语,须书始能晓。东坡笑曰:‘吾与君皆异人也,吾以手为口,君以眼为耳,非异人乎[15]!' 
  梦寐
  记梦参寥茶诗
  昨夜梦参寥师携一轴诗见过,觉而记其《饮茶诗》两句云:‘寒食清明都过了,石泉槐火一时新。'梦中问:‘火固新矣,泉何故新?'答曰:‘俗以清明淘井。'当续成诗,以记其事。 
  记梦赋诗
  轼初自蜀应举京师,道过华清宫,梦明皇令赋《太真妃裙带词》,觉而记之。今书赠柯山潘大临邠老[16],云:‘百叠漪漪水皱,六铢縰縰云轻。植立含风广殿,微闻环佩摇声。'元丰五年十月七日。 
  记子由梦
  元丰八年正月旦日,子由梦李士宁,草草为具,梦中赠一绝句云:‘先生惠然肯见客,旋买鸡豚旋烹炙。人间饮酒未须嫌,归去蓬莱却无吃。'明年闰二月六日为予道之,书以遗过子。 
  记子由梦塔
  明日兄之生日,昨夜梦与弟同自眉入京,行利州峡,路见二僧,其一僧须发皆深青,与同行。问其向去灾福,答云:‘向去甚好,无灾。'问其京师所需,‘要好朱砂五六钱。'又手擎一小卯塔,云:‘中有舍利。'兄接得,卯塔自开,其中舍利灿然如花,兄与弟请吞之。僧遂分为三分,僧先吞,兄弟继吞之,各一两,细大不等,皆明莹而白,亦有飞迸空中者。僧言:‘本欲起塔,却吃了!'弟云:‘吾三人肩上各置一小塔便了。'兄言:‘吾等三人,便是三所无缝塔。'僧笑,遂觉。觉后胸中噎噎然,微似含物。梦中甚明,故闲报为笑耳。 
  梦中作祭春牛文
  元丰六年十二月二十七日,天欲明,梦数吏人持纸一幅,其上题云:请《祭春牛文》。予取笔疾书其上,云:‘三阳既至,庶草将兴,爰出土牛,以戒农事。衣被丹青之好,本出泥涂;成毁须臾之间,谁为喜愠?'吏微笑曰:‘此两句复当有怒者。'旁一吏云:‘不妨,此是唤醒他。' 
  梦中论左传
  元祐六年十一月十九日五更,梦数人论《左传》,云:‘《祈招》之诗固善语,然未见所以感切穆王之心,已其车辙马迹之意者。'有答者曰:‘以民力从王事,当如饮酒,适于饥饱之度而已。若过于醉饱,则民不堪命,王不获没矣[17]。'觉而念其言似有理,故录之。 
  梦中作靴铭
  轼倅武林日,梦神宗召入禁中,宫女围侍,一红衣女童捧红靴一只,命轼铭之。觉而记其一联云:‘寒女之丝,铢积寸累;天步所临,云蒸雷起。'既毕进御,上极叹其敏,使宫女送出。睇眎裙带间有六言诗一首,云:‘百叠漪漪风皱,六珠縰縰云轻。植立含风广殿,微闻环佩摇声。' 
  记梦
  予尝梦客有携诗相过者,觉而记其一诗云:‘道恶贼其身,忠先爱厥亲。谁知畏九折,亦自是忠臣。'文有数句若铭赞者[18],云:‘道之所以成,不害其耕;德之所以修,不贼其牛[19]。'
  予在黄州,梦至西湖上,梦中亦知其为梦也。湖上有大殿三重,其东一殿题其额云‘弥勒下生'。梦中云:‘是仆昔年所书。'众僧往来行道,太半相识,辨才、海月皆在,相见惊异。仆散衫策杖,谢诸人曰:‘梦中来游,不及冠带。'既觉,亡之。明日得芝上人信,乃复理前梦,因书以寄之。
  宣德郎、广陵郡王院大小学教授眉山任伯雨德公[20],丧其母吕夫人,六十四日号踊稍间,欲从事于佛。或劝诵《金光明经》,具言世所传本多误,惟咸平六年刊行者最为善本,又备载张居道再生事。德公欲访此本而不可得,方苫卧柩前,而外甥进士师续假寐于侧,忽惊觉曰:‘吾梦至相国寺东门,有鬻姜者云:"有此经。"梦中问曰:"非咸平六年本乎?"曰:"然。""有《居道传》乎?"曰:"然。"此大非梦也!'德公大惊,即使续以梦求之,而获睹鬻姜者之状,则梦中所见也。德公舟行扶柩归葬于蜀,余方贬岭外,遇吊德公楚、泗间,乃为之记[21]。
  昨日梦有人告我云:‘如真飨佛寿,识妄吃天厨。'予甚领其意。或曰:‘真即飨佛寿,不妄吃天厨?'予曰:‘真即是佛,不妄即是天,何但飨而吃之乎?'其人甚可予言。 
  梦南轩
  元祐八年八月十一日将朝,尚早,假寐,梦归谷行宅,遍历蔬圃中。已而坐于南轩,见庄客数人方运土塞小池,土中得两芦菔根,客喜食之。予取笔作一篇文,有数句云:‘坐于南轩,对修竹数百,野鸟数千。'既觉,惘然思之。南轩,先君名之曰‘来风'者也。 
  措大吃饭
  有二措大相与言志,一云:‘我平生不足惟饭与睡耳,他日得志,当饱吃饭,饭了便睡[22],睡了又吃饭。'一云:‘我则异于是,当吃了又吃,何暇复睡耶!'吾来庐山,闻马道士嗜睡,于睡中得妙。然吾观之,终不如彼措大得吃饭三昧也。 
  题李岩老
  南岳李岩老好睡,众人食饱下棋,岩老辄就枕,阅数局乃一展转,云[23]:‘君几局矣?'东坡曰:‘岩老常用四脚棋盘,只着一色黑子。昔与边韶敌手,今被陈抟饶先。着时自有输赢,着了并无一物。'欧阳公诗云:‘夜凉吹笛千山月,路暗迷人百种花。棋罢不知人换世,酒阑无奈客思家。'殆是类也。 
  学问
  记六一语
  顷岁孙莘老识欧阳文忠公,尝乘间以文字问之,云:‘无它术,唯勤读书而多为之,自工。世人患作文字少,又懒读书,每一篇出,即求过人,如此少有至者。疵病不必待人指擿,多作自能见之。'此公以其尝试者告人,故尤有味。 
  命分
  退之平生多得谤誉
  退之诗云:‘我生之辰,月宿南斗[24]。'乃知退之磨蝎为身宫,而仆乃以磨蝎为命,平生多得谤誉,殆是同病也。 
  马梦得同岁
  马梦得与仆同岁月生,少仆八日。是岁生者,无富贵人,而仆与梦得为穷之冠。即吾二人而观之,当推梦得为首。 
  人生有定分
  吾无求于世矣,所须二顷田以足饘粥耳,而所至访问,终不可得。岂吾道方艰难,无适而可耶?抑人生自有定分,虽一饱亦如功名富贵不可轻得也? 
  送别
  别子开
  子开将往河北,相度河宁[25]。以冬至前一日被旨,过节遂行。仆以节日来贺,且别之,留饮数盏,颓然竟醉。案上有此佳纸,故为作草露书数纸。迟其北还,则又春矣,当为我置酒、蟹、山药、桃杏,是时当复从公饮也。 
  昙秀相别
  昙秀来惠州见予,将去,予曰:‘山中见公还,必求一物,何以与之?'秀曰:‘鹅城清风,鹤岭明月,人人送与,只恐它无著处。'予曰:‘不如将几纸字去,每人与一纸,但向道:此是言《法华》书里头有灾福。' 
  别王子直
  绍圣元年十月三日,始至惠州,寓于嘉祐寺松风亭,杖履所及,鸡犬相识。明年,迁于合江之行馆,得江楼豁彻之观,忘幽谷窈窕之趣,未见其所休戚,峤南、江北何以异也!虔州鹤田处士王原子直不远千里访予于此,留七十日而去。东坡居士书。 
  别石塔
  石塔别东坡,予云:‘经过草草,恨不一见石塔。'塔起立云:‘遮着是塼浮图耶?'予云:‘有缝[26]。'塔云:‘若无缝,何以容世间蝼蚁?'予首肯之[27]。 
  别姜君
  元符己卯闰九月,琼士姜君来儋耳[28],日与予相从,庚辰三月乃归。无以赠行,书柳子厚《饮酒》、《读书》二诗,以见别意。子归,吾无以遣日,独此二事日相与往还耳。二十一日书。 
  别文甫子辩
  仆以元丰三年二月一日至黄州,时家在南都,独与儿子迈来,郡中无一人旧识者。时时策杖在江上,望云涛渺然,亦不知有文甫兄弟在江南也。居十余日,有长髯者惠然见过,乃文甫之弟子辩。留语半日,云:‘迫寒食,且归东湖。'仆送之江上,微风细雨,叶舟横江而去。仆登夏隩尾高邱以望之,仿佛见舟及武昌步,乃还。尔后遂相往来,及今四周岁,相过殆百数。遂欲买田而老焉,然竟不遂。近忽量移临汝,念将复去,而后期未可必。感物凄然,有不胜怀。浮屠不三宿桑下者,有以也哉。七年三月九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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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卷二
  祭祀
  八蜡三代之戏礼
  八蜡,三代之戏礼也。岁终聚戏,此人情之所不免也,因附以礼义。亦曰不徒戏而已矣。祭必有尸,无尸曰"奠",始死之奠与释奠是也。今蜡谓之‘祭',盖有尸也。猫虎之尸,谁当为之?置鹿与女,谁当为之?非倡优而谁!葛带榛杖,以丧老物,黄冠草笠,以尊野服,皆戏之道也。子贡观蜡而不悦,孔子譬之曰:‘一张一弛,文、武之道。'盖为是也。 
  记朝斗
  绍圣二年五月望日,敬造真一法酒成,请罗浮道士邓守安拜奠北斗真君。将奠,雨作,已而清风肃然,云气解驳,月星皆见,魁标皆爽。彻奠,阴雨如初。谨拜首稽首而记其事。 
  兵略
  匈奴全兵
  匈奴围汉平城,群臣上言:‘胡者全兵,请令强弩傅两矢外乡,徐行出围。'李奇注‘全兵'云:‘惟弓矛,无杂仗也。'此说非是。使胡有杂仗,则傅矢外乡之策不得行欤?且奇何以知匈奴无杂仗也?匈奴特无弩耳。全兵者,言匈奴自战其地,不致死,不得与我行此危事也。 
  八阵图
  诸葛亮造八阵图于鱼复平沙之上,垒石为八行,相去二丈。桓温征谯纵,见之,曰:‘此常山蛇势也。'文武皆莫识。吾尝过之,自山上俯视,百余丈,凡八行,为六十四蕝,蕝正圜,不见凹凸处,如日中盖影。予就视,皆卵石,漫漫不可辨,甚可怪也。 
  时事
  唐村老人言
  儋耳进士黎子云言:城北十五里许有唐村,庄民之老曰允从者,年七十余,问子云言:‘宰相何苦以青苗钱困我?于官有益乎?'子云言:‘官患民贫富不均,富者逐什一益富,贫者取倍称,至鬻田质口不能偿,故为是法以均之。'允从笑曰:‘贫富之不齐,自古已然,虽天公不能齐也,子欲齐之乎?民之有贫富,由器用之有厚薄也。子欲磨其厚,等其薄,厚者未动,而薄者先穴矣!'元符三年[29],子云过予言此。负薪能谈王道,正谓允从辈耶? 
  记告讦事
  元丰初,白马县民有被杀者,畏贼不敢告,投匿名书于县。弓手甲得之而不识字,以示门子乙。乙为读之,甲以其言捕获贼,而乙争其功。吏以为法禁匿名书,而贼以此发,不敢处之死,而投匿名者当流,为情轻法重,皆当奏。苏子容为开封尹,方废滑州,白马为畿邑,上殿论奏:‘贼可减死,而投匿名者可免罪。'上曰:‘此情虽极轻,而告讦之风不可长。'乃杖而抚之。子容以谓贼不干己者告捕,而变主匿名,本不足深过,然先帝犹恐长告讦之风,此所谓忠厚之至。然熙宁、元丰之间每立一法,如手实、禁盐、牛皮之类,皆立重赏以劝告讦者,皆当时小人所为,非先帝本意。时范祖禹在坐,曰:‘当书之《实录》。' 
  官职
  记讲筵
  秘书监侍讲傅尧俞始召赴资善堂,对迩英阁。尧俞致谢,上遣人宣召答曰:‘卿以博学参预经筵,宜尊所闻,以辅不逮。'尧俞讲毕曲谢,上复遣人宣谕:‘卿讲义渊博,多所发挥,良嘉深叹。'是日,上读《三朝宝训》,至天禧中,有二人犯罪,法当死,真宗皇帝恻然怜之,曰:‘此等安知法,杀之则不忍,舍之无以励众。'乃使人持去,笞而遣之,以斩讫奏。又祀汾阴日,见一羊自掷道左,怪问之,曰:‘今日尚食杀其羔。'真宗惨然不乐,自是不杀羊羔。资政殿学士韩维读毕,因奏言:‘此特真宗皇帝小善耳,然推其心以及天下,则仁不可胜用也。真宗自澶渊之役却狄之后,十九年不言兵而天下富,其源盖出于此。昔孟子论齐王不忍杀觳觫之牛,以为是心足以王。今恩足以及禽兽而功不及于百姓,岂不能哉?盖不为耳!外人皆云皇帝陛下仁孝发于天性,每行见昆虫蝼蚁,违而过之,且勑左右勿践履,此亦仁术也。臣愿陛下推此心以及百姓,则天下幸甚!'轼时为右史,奏曰:‘臣今月十五日侍迩英阁,切见资政殿学士韩维因读《三朝宝训》至真宗皇帝好生恶杀,因论皇帝陛下在宫中不忍践履虫蚁,其言深切,可以推明圣德,益增福寿。臣忝备位右史,谨书其事于册,又录一本上进,意望陛下采览,无忘此心,以广好生之德,臣不胜大愿!' 
  禁同省往来
  元祐元年,余为中书舍人,时执政患本省事多漏泄,欲于舍人厅后作露篱,禁同省往来。余曰:‘诸公应须简要清通,何必栽篱插棘!'诸公笑而止。明年竟作之。暇日读乐天集,有云:‘西省北院,新构小亭,种竹开窗,东通骑省,与李常侍窗下饮酒作诗。'乃知唐时得西掖作窗以通东省,而今日本省不得往来,可叹也。 
  记盛度诰词
  盛度,钱氏壻,而不喜惟演,盖邪正不相入也。惟演建言二后并配[30],御史中丞范讽发其奸,落平章事,以节度使知随州。时度几七十,为知制诰,责词云:‘三星之媾,多戚里之家;百两所迎,皆权要之子。'盖惟演之姑嫁刘氏,而其子娶于丁谓也。人怪度老而笔力不衰,或曰:‘度作此词久矣。'元祐三年十二月二十一日讲筵,上未出,立延和殿中,时轼方论周穜擅议宗庙[31],苏子容因道此。 
  张平叔制词
  乐天行张平叔户部侍郎判度支制诰云:‘吾坐而决事,丞相以下不过四五,而主计之臣在焉。'以此知唐制,主计盖坐而论事也,不知四五者悉何人?平叔议盐法至为割剥,事见退之集;今乐天制诰亦云‘计能析秋毫,吏畏如夏日',其人必小人也。 
  致仕
  请广陵
  今年吾当请广陵,暂与子由相别。至广陵逾月,遂往南郡,自南郡诣梓州,溯流归乡,尽载家书而行,迤逦致仕,筑室种果于眉,以须子由之归而老焉。不知此愿遂否?言之怅然也。 
  买田求归
  浮玉老师元公欲为吾买田京口,要与浮玉之田相近者,此意殆不可忘。吾昔有诗云:‘江山如此不归山,江神见怪惊我顽[32]。我谢江神岂得已,有田不归如江水!'今有田矣不归,无乃食言于神也耶? 
  贺下不贺上
  贺下不贺上,此天下通语。士人历官一任,得外无官谤,中无所愧于心,释肩而去,如大热远行,虽未到家,得清凉馆舍,一解衣漱濯,已足乐矣。况于致仕而归,脱冠佩,访林泉,顾平生一无可恨者,其乐岂可胜言哉!余出入文忠门最久,故见其欲释位归田,可谓切矣。他人或苟以借口,公发于至情,如饥者之念食也,顾势有未可者耳。观与仲仪书,论可退之节三,至欲以得罪、病而去。君子之欲退,其难如此,可以为进者之戒。 
  隐逸
  书杨朴事
  昔年过洛,见李公简言:‘真宗既东封,访天下隐者,得杞人杨朴,能诗。及召对,自言不能。上问:"临行有人作诗送卿否?"朴曰:"惟臣妾有一首云:更休落魄耽杯酒,且莫猖狂爱咏诗。今日捉将官里去,这回断送老头皮。"上大笑,放还山。'余在湖州,坐作诗追赴诏狱,妻子送余出门,皆哭。无以语之,顾语妻曰:‘独不能如杨处士妻作诗送我乎[33]?'妻子不觉失笑,余乃出。 
  白云居士
  张愈,西蜀隐君子也,与予先君游,居岷山下白云溪,自号白云居士。本有经世志,特以自重难合,故老死草野,非槁项黄馘盗名者也。偶至西湖静轩,见其遗句,怀仰其人,命寺僧刻之石[34]。 
  佛教
  读坛经
  近读六祖《坛经》,指说法、报、化三身,使人心开目明。然尚少一喻;试以眼喻:见是法身,能见是报身,所见是化身。何谓见是法身?眼之见性,非有非无,无眼之人,不免见黑,眼枯睛亡,见性不灭,故云见是法身。何谓能见是报身?见性虽存,眼根不具,则不能见,若能安养其根,不为物障,常使光明洞彻,见性乃全,故云能见是报身。何谓所见是化身?根性既全,一弹指顷,所见千万,纵横变化,俱是妙用,故云所见是化身。此喻既立,三身愈明。如此是否? 
  改观音咒
  《观音经》云:‘咒咀诸毒药,所欲害身者,念彼观音力,还着于本人。'东坡居士曰:‘观音,慈悲者也。今人遭咒咀,念观音之力而使还着于本人,则岂观音之心哉?'今改之曰:‘咒咀诸毒药,所欲害身者,念彼观音力,两家总没事。' 
  诵经帖
  东坡食肉诵经,或云:‘不可诵。'坡取水漱口,或云:‘一盌水如何漱得!'坡云:‘惭愧,阇黎会得!' 
  诵金刚经帖
  蒋仲甫闻之孙景修言:近岁有人凿山取银矿至深处,闻有人诵经声。发之,得一人,云:‘吾亦取矿者,以窟坏不能出,居此不知几年。平生诵《金刚经》自随,每有饥渴之念,即若有人自腋下以饼饵遗之。'殆此经变现也。道家言‘守一',若饥,‘一'与之粮;若渴,‘一'与之浆。此人于经中,岂所谓得‘一'者乎? 
  僧伽何国人
  泗州大圣《僧伽传》云[35]:‘和尚何国人也。又世云莫知其所从来,云:"不知何国人也。"'近读《隋史?西域传》,乃有何国。余在惠州,忽被命责儋耳。太守方子容自携告身来,且吊余曰[36]:‘此固前定,可无恨。吾妻沈素事僧伽谨甚,一夕梦和尚告别,沈问所往,答云:"当与苏子瞻同行。后七十二日,当有命。"今适七十二日矣,岂非前定乎!'余以谓事之前定者,不待梦而知。然余何人也,而和尚辱与同行,得非夙世有少缘契乎? 
  袁宏论佛说
  袁宏《汉纪》曰:‘浮屠,佛也,西域天竺国有佛道焉。佛者,汉言觉也,将以觉悟群生也。其教也,以修善慈心为主,不杀生,专务清净,其精者为沙门。沙门,汉言息也,盖息意去欲,归于无为。又以为人死精神不灭,随复受形,生时善恶皆有报应,故贵行修善道以炼精神,以至无生,而得为佛也。'东坡居士曰:此殆中国始知有佛时语也,虽浅近,大略具足矣。野人得鹿,正尔煮食之耳,其后卖与市人,遂入公庖中,馔之百方。然鹿之所以美,未有丝毫加于煮食时也。 
  道释
  赠邵道士
  耳如芭蕉,心如莲花,百节疏通,万窍玲珑。来时一,去时八万四千。此义出《楞严》,世未有知之者也。元符三年九月二十一日,书赠都峤邵道士。 
  书李若之事
  《晋?方技传》有幸灵者,父母使守稻,牛食之,灵见而不驱。牛去,乃理其残乱者。父母怒之,灵曰:‘物各欲食,牛方食,奈何驱之?'父母愈怒,曰:‘即如此,何用理乱者为?'灵曰:‘此稻又欲得生。'此言有理,灵固有道者耶?吕猗母足得痿痹病十余年,灵疗之,去母数步坐,瞑目寂然。有顷,曰:‘扶起夫人坐。'猗曰:‘夫人得疾十年,岂可仓卒令起耶?'灵曰:‘且试扶起。'两人夹扶而立,少顷,去夹者,遂能行。学道养气者,至足之余,能以气与人,都下道士李若之能之,谓之‘布气[37]'。吾中子迨少羸多疾,若之相对坐为布气,迨闻腹中如初日所照,温温也。盖若之曾遇得道异人于华岳下云。 
  记苏佛儿语
  元符三年八月,余在合浦,有老人苏佛儿来访,年八十二,不饮酒食肉,两目烂然,盖童子也。自言十二岁斋居修行,无妻子。有兄弟三人,皆持戒念道,长者九十二,次者九十。与论生死事,颇有所知。居州城东南六七里。佛儿尝卖菜之东城,见老人言:‘即心是佛,不在断肉。'余言:‘勿作此念,众人难感易流。'老人大喜,曰:‘如是,如是。' 
  记道人戏语
  绍圣二年五月九日,都下有道人坐相国寺卖诸禁方,缄题其一曰:卖‘赌钱不输方'。少年有博者,以千金得之。归,发视其方,曰:‘但止乞头。'道人亦善鬻术矣,戏语得千金,然亦未尝欺少年也。 
  陆道士能诗
  陆道士惟忠字子厚,眉山人,好丹药,通术数,能诗,萧然有出尘之姿,久客江南,无知之者。予昔在齐安,盖相从游,因是谒子由高安,子由大赏其诗。会吴远游之过彼[38],遂与俱来惠州,出此诗。 
  朱氏子出家
  朱氏子出家,小名照僧,少丧父,与其母尹皆愿出家。照僧师守素,乃参寥子弟子也。照僧九岁,举止如成人,诵《赤壁赋》,铿然鸾鹤声也,不出十年,名闻四方。此参寥子之法孙,东坡之门僧也。 
  寿禅师放生
  钱塘寿禅师,本北郭税务专知官,每见鱼虾,辄买而放,以是破家。后遂盗官钱为放生之用,事发坐死,领赴市矣。吴越钱王使人视之,若悲惧如常人,即杀之;否,则舍之。禅师淡然无异色,乃舍之。遂出家,得法眼净。禅师应以市曹得度,故菩萨乃现市曹以度之。学出生死法,得向死地走之一遭,抵三十年修行。吾窜逐海上,去死地稍近,当于此证阿罗汉果。 
  僧正兼州博士
  杜牧集有《炖煌郡僧正兼州学博士僧慧苑除临坛大德制词[39]》,盖宣宗复河、湟时事也。蕃僧最贵中国紫衣师号,种世衡知青涧城,无以使此等,辄出牒补授。君子予其权,不责其专也。 
  卓契顺禅话
  苏台定慧院净人卓契顺,不远数千里,陟岭渡海,候无恙于东坡。东坡问:‘将甚么土物来?'顺展两手。坡云:‘可惜许数千里空手来。'顺作荷担势,信步而去。 
  僧文荤食名
  僧谓酒为‘般若汤',谓鱼为‘水梭花',鸡为‘钻篱菜',竟无所益,但自欺而已[40],世常笑之。人有为不义而文之以美名者,与此何异哉! 
  本秀非浮图之福
  稷下之盛,胎骊山之祸;太学三万人[41],嘘枯吹生,亦兆党锢之冤。今吾闻本、秀二僧,皆以口耳区区奔走王公,汹汹都邑,安得而不败?殆非浮屠氏之福也。 
  付僧惠诚游吴中代书十二
  妙摠师参寥子,予友二十余年矣,世所知其诗文,所不知者,盖过于诗文也。好面折人过失,然人知其无心,如虚舟之触物,盖未尝有怒者。
  径山长老维琳,行峻而通,文丽而清。始,径山祖师有约,后世止以甲乙住持。予谓以适事之宜而废祖师之约,当于山门选用有德,乃以琳嗣事。众初有不悦其人,然终不能胜悦者之多且公也,今则大定矣。
  杭州圆照律师,志行苦卓,教法通洽,昼夜行道二十余年矣,无一念顷有作相[42]。自辨才归寂,道俗皆宗之。
  秀州本觉寺一长老,少盖有名进士,自文字言语悟入。至今以笔研作佛事,所与游皆一时文人。
  净慈楚明长老自越州来。始,有旨召小本禅师住法云寺。杭人忧之,曰:‘本去,则净慈众散矣。'余乃以明嗣事,众不散,加多,益千余人。
  苏州仲殊师利和尚,能文,善诗及歌词,皆操笔立成,不点窜一字。予曰:‘此僧胸中无一毫发事',故与之游。
  苏州定慧长老守钦,予初不识。比至惠州,钦使侍者卓契顺来问予安否,且寄十诗。予题其后曰:‘此僧清逸绝俗,语有璨、忍之通,而诗无岛、可之寒。'予往来吴中久矣,而不识此僧,何也?
  下天竺净慧禅师思义学行甚高,综练世事。高丽非时遣僧来,予方请其事于朝,使义馆之。义日与讲佛法,词辨蜂起,夷僧莫能测。又具得其情以告,盖其才有过人者。
  孤山思聪闻复师作诗清远如画,工而雅逸可爱,放而不流,其为人称其诗。
  祥符寺可久、垂云、清顺三阇黎,皆予监郡日所与往还诗友也。清介贫甚,食仅足而衣几于不足也,然未尝有忧色。老矣,不知尚健否?
  法颖沙弥,参寥子之法孙也,七八岁事师如成人。上元夜予作乐灭慧,颖坐一夫肩上顾之。予谓曰:‘出家儿亦看灯耶?'颖愀然变色,若无所容,啼呼求去。自尔不复出嬉游,今六七年矣,后当嗣参寥者。
  予在惠州,有永嘉罗汉院僧惠诚来谓曰:‘明日当还浙东。'问所欲干者,予无以答之。念吴、越多名僧,与予善者常十九,偶录此数人以授惠诚,使归见之,致予意,且谓道予居此起居饮食状,以解其念也。信笔书纸,语无伦次,又当尚有漏落者,方醉不能详也。绍圣二年东坡居士书[43]。 
  异事
  王烈石髓
  王烈入山得石髓,怀之以饷嵇叔夜。叔夜视之,则坚为石矣。当时若杵碎或错磨食之,岂不贤于云母、钟乳辈哉?然神仙要有定分,不可力求。退之有言:‘我宁诘曲自世间,安能从汝巢神仙。'如退之性气,虽出世间人亦不能容,叔夜婞直,又甚于退之也。 
  记道人问真
  道人徐问真,自言潍州人,嗜酒狂肆,能啖生葱鲜鱼,以指为针,以土为药,治病良有验。欧阳文忠公为青州,问真来从公游,久之乃求去。闻公致仕,复来汝南,公常馆之,使伯和父兄弟为之主。公常有足疾,状少异,医莫能喻。问真教公汲引气血自踵至顶,公用其言,病辄已。忽一日求去甚力,公留之,不可,曰:‘我有罪,我与公卿游,我不复留。'公使人送之,果有冠铁冠丈夫长八尺许,立道周俟之。问真出城,顾村童使持药笥。行数里,童告之求去。问真于髻中出小瓢如枣大,再三覆之掌中,得酒满掬者二,以饮童子,良酒也。自尔不复知其存亡,而童子径发狂,亦莫知其所终。轼过汝阴,公具言如此。其后贬黄州,而黄冈县令周孝孙暴得重膇疾,轼试以问真口诀授之,七日而愈。元祐六年十一月二日,与叔弼父、季默父夜坐话其事,事复有甚异者,不欲尽书,然问真要为异人也。 
  记刘梦得有诗记罗浮山
  山不甚高,而夜见日,此可异也。山有二楼,今延祥寺在南楼下,朱明洞在冲虚观后,云是蓬莱第七洞天。唐永乐道士侯道华以食邓天师枣仙去,永乐有无核枣,人不可得,道华得之。余在岐下,亦得食一枚云。唐僧契虚遇人导游稚川仙府,真人问曰:‘汝绝三彭之仇乎?'虚不能答。冲虚观后有米真人朝斗坛,近于坛上获铜龙六,铜鱼一。唐有《梦铭》,云‘紫阳真人山玄卿撰'。又有蔡少霞者,梦遣书牌,题云:‘五云阁吏蔡少霞书。' 
  记罗浮异境
  有官吏自罗浮都虚观游长寿,中路睹见道室数十间,有道士据槛坐,见吏不起。吏大怒,使人诘之,至则人室皆亡矣。乃知罗浮凡圣杂处,似此等异境,平生修行人有不得见者,吏何人,乃独见之。正使一凡道士见己不起,何足怒?吏无状如此,得见此者必前缘也。 
  东坡升仙
  吾昔谪黄州,曾子固居忧临川,死焉。人有妄传吾与子固同日化去,且云:‘如李长吉时事,以上帝召他。'时先帝亦闻其语,以问蜀人蒲宗孟,且有叹息语。今谪海南,又有传吾得道,乘小舟入海不复返者,京师皆云,儿子书来言之。今日有从广州来者[44],云太守柯述言吾在儋耳一日忽失所在[45],独道服在耳,盖上宾也。吾平生遭口语无数,盖生时与韩退之相似,吾命在斗间而身宫在焉。故其诗曰:‘我生之辰,月宿南斗[46]。'且曰:‘无善声以闻,无恶声以扬。'今谤我者,或云死,或云仙,退之之言良非虚尔。 
  黄仆射
  虔州布衣赖仙芝言:连州有黄损仆射者,五代时人。仆射盖仕南汉官也,未老退归,一日忽遁去,莫知其存亡。子孙画像事之,凡三十二年。复归,坐阼阶上,呼家人。其子适不在,孙出见之。索笔书壁云:‘一别人间岁月多,归来人事已消磨。惟有门前鉴池水,春风不改旧时波。'投笔竟去,不可留。子归,问其状貌,孙云:‘甚似影堂老人也。'连人相传如此。其后颇有禄仕者。 
  冲退处士
  章察,字隐之,本闽人,迁于成都数世矣。善属文,不仕,晚用太守王素荐,赐号冲退处士。一日,梦有人寄书召之者,云东岳道士书也。明日,与李士宁游青城,濯足水中,察谓士宁曰:‘脚踏西溪流去水。'士宁答曰:‘手持东岳寄来书。'察大惊,不知其所自来也。未几,察果死。其子禩亦以逸民举,仕一命乃死。士宁,蓬州人也,语默不常,或以为得道者,百岁乃死。常见余成都,曰:‘子甚贵,当策举首。'已而果然。 
  臞仙帖
  司马相如谄事武帝,开西南夷之隙。及病且死,犹草《封禅书》,此所谓死而不已者耶?列仙之隐居山泽间,形容甚臞,此殆‘四果'人也。而相如鄙之,作《大人赋》,不过欲以侈言广武帝意耳。夫所谓大人者,相如孺子,何足以知之!若贾生《鵩鸟赋》,真大人者也。庚辰八月二十二日,东坡书。 
  记鬼
  秦太虚言:宝应民有以嫁娶会客者,酒半,客一人竟起出门。主人追之,客若醉甚将赴水者,主人急持之。客曰:‘妇人以诗招我,其辞云:"长桥直下有兰舟,破月冲烟任意游。金玉满堂何所用,争如年少去来休。"仓皇就之,不知其为水也。'然客竟亦无他。夜会说鬼,参寥举此,聊为之记。 
  李氏子再生说冥间事
  戊寅十一月,余在儋耳,闻城西民李氏处子病卒两日复生。余与进士何旻同往见其父,问死生状。云:初昏,若有人引去,至官府幕下。有言:‘此误追。'庭下一吏云:‘可且寄禁。'又一吏云:‘此无罪,当放还。'见狱在地窟中,隧而出入。系者皆儋人,僧居十六七。有一妪身皆黄毛如驴马,械而坐,处子识之,盖儋僧之室也。曰:‘吾坐用檀越钱物,已三易毛矣。'又一僧亦处子邻里,死已二年矣,其家方大祥,有人持盘飡及钱数千,云:‘付某僧。'僧得钱,分数百遗门者,乃持饭入门去,系者皆争取其饭。僧饭,所食无几。又一僧至,见者擎跪作礼。僧曰:‘此女可差人速送还。'送者以手擘墙壁使过,复见一河,有舟,使登之。送者以手推舟,舟跃,处子惊而寤。是僧岂所谓地藏菩萨耶?书此为世戒。 
  道士张易简
  吾八岁入小学,以道士张易简为师。童子几百人,师独称吾与陈太初者。太初,眉山市井人子也。余稍长,学日益,遂第进士制策,而太初乃为郡小吏。其后余谪居黄州,有眉山道士陆惟忠自蜀来,云:‘太初已尸解矣。蜀人吴师道为汉州太守,太初往客焉。正岁日,见师道求衣食钱物,且告别。持所得尽与市人贫者,反坐于戟门下,遂卒。师道使卒舁往野外焚之,卒骂曰:"何物道士,使吾正旦舁死人!"太初微笑开目曰:"不复烦汝。"步自戟门至金雁桥下,趺坐而逝。焚之,举城人见烟焰上眇眇焉有一陈道人也。' 
  辨附语
  世有附语者,多婢妾贱人,否则衰病不久当死者也。其声音举止皆类死者,又能知人密事,然皆非也。意有奇鬼能为是耶?昔人有远行者,欲观其妻于己厚薄,取金钗藏之壁中,忘以语之。既行而病且死,以告其仆。既而不死。忽闻空中有声,真其夫也,曰:‘吾已死,以为不信,金钗在某处。'妻取得之,遂发丧。其后夫归,妻乃反以为鬼也。 
  三老语
  尝有三老人相遇,或问之年。一人曰:‘吾年不可记,但忆少年时与盘古有旧。'一人曰:‘海水变桑田时,吾辄下一筹,尔来吾筹已满十间屋。'一人曰:‘吾所食蟠桃,弃其核于昆仑山下,今已与昆山齐矣。'以余观之,三子者与蜉蝣朝菌何以异哉? 
  桃花悟道
  世人有见古德见桃花悟道者,争颂桃花,便将桃花作饭,五十年转没交涉。正如张长史见担夫与公主争路而得草书之气,欲学长史书,便日就担夫求之,岂可得哉? 
  尔朱道士炼朱砂丹
  尔朱道士晚客于眉山,故蜀人多记其事。自言受记于师云:‘汝后遇白石浮,当飞仙去。'尔朱虽以此语人,亦莫识所谓。后去眉山,乃客于涪州,爱其所产丹砂,虽琐细而皆矢镞状,莹彻不杂土石,遂止炼丹。数年,竟于涪州白石仙去,乃知师所言不谬。吾闻长老道其事甚多,然不记其名字,可恨也。《本草》言:‘丹砂出符陵谷。'陶隐居云:‘符陵是涪州。'今无复采者。吾闻熟于涪者云:‘采药者时复得之,但时方贵辰锦砂,故此不甚采尔。'读《本草》偶记之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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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卷三
  异事下
  朱炎学禅
  芝上人言:近有节度判官朱炎学禅,久之,忽于《楞严经》若有所得者。问讲僧义江曰:‘此身死后,此心何住?'江云:‘此身未死,此心何住?'炎良久以偈答曰:‘四大不须先后觉,六根还向用时空。难将语默呈师也,只在寻常语默中。'师可之。炎后竟坐化,真庙时人也。 
  故南华长老重辨师逸事
  契嵩禅师常嗔,人未尝见其笑[47];海月慧辨师常喜,人未尝见其怒。予在钱塘,亲见二人皆趺坐而化。嵩既茶毗,火不能坏,益薪炽火,有终不坏者五。海月比葬,面如生,且微笑。乃知二人以嗔喜作佛事也。世人视身如金玉,不旋踵为粪土,至人反是。予以是知一切法以爱故坏,以舍故常在,岂不然哉!予迁岭南,始识南华重辨长老,语终日,知其有道也。予自岭南还,则辨已寂久矣。过南华吊其众,问塔墓所在,曰:‘我师昔有寿塔南华之东数里,有不悦师者葬之别墓,既七百余日矣,今长老明公独奋不顾[48],发而归之寿塔。改棺易衣,举体如生,衣皆鲜芳,众乃大愧服。'东坡居士曰:辨视身为何物,弃之尸陁林,以饲乌鸢何有,安以寿塔为?明公知辨者,特欲以化服同异而已。乃以茗果奠其塔而书其事,以遗其上足南华塔主可兴师,时元符三年十二月十九日[49]。 
  冢中弃儿吸蟾气
  富彦国在青社,河北大饥,民争归之。有夫妇襁负一子,未几,迫于饥困,不能皆全,弃之道左空冢中而去。岁定归乡,过此冢,欲收其骨,则儿尚活,肥健愈于未弃时,见父母,匍匐来就。视冢中空无有,惟有一窍滑易,如蛇鼠出入,有大蟾蜍如车轮,气咻咻然,出穴中。意儿在冢中常呼吸此气,故能不食而健。自尔遂不食,年六七岁,肌肤如玉。其父抱儿来京师,以示小儿医张荆筐。张曰:‘物之有气者能蛰,燕蛇虾蟆之类是也。能蛰则能不食,不食则寿,此千岁虾蟆也。决不当与药,若听其不食不娶,长必得道。'父喜,携去,今不知所在。张与余言,盖嘉祐六年也。 
  石普见奴为祟
  石普好杀人,以杀为娱,未尝知暂悔也。醉中缚一奴,使其指使投之汴河,指使哀而纵之。既醒而悔,指使畏其暴,不敢以实告。居久之,普病,见奴为祟,自以必死。指使呼奴示之,祟不复出,普亦愈。 
  陈昱被冥吏误追
  今年三月,有书吏陈昱者暴死三日而苏,云:初见壁有孔,有人自孔掷一物,至地化为人,乃其亡姊也。携其手自孔中出,曰:‘冥吏追汝,使我先。'见吏在旁,昏黑如夜,极望有明处,空有桥,榜曰‘会明'。人皆用泥钱,桥极高,有行桥上者。姊曰:‘此生天也。'昱行桥下,然犹有在下者,或为鸟鹊所啄。姊曰:‘此网捕者也。'又见一桥,曰‘阳明',人皆用纸钱。有吏坐曹十余人,以状及纸钱至者,吏辄刻除之,如抽贯然。已而见冥官,则陈襄述古也。问昱何故杀乳母,昱曰:‘无之。'呼乳母至,血被面,抱婴儿,熟视昱曰:‘非此人也,乃门下吏陈周。'官遂放昱还,曰:‘路远,当给竹马。'又使诸曹检己籍,曹示之,年六十九,官左班殿直。曰:‘以平生不烧香,故不甚寿。'又曰:‘吾辈更此一报,即不同矣。'意谓当超也。昱还,道见追陈周往。既苏,周果死。 
  记异
  有道士讲经茅山,听者数百人。中讲,有自外入者,长大肥黑,大骂曰:‘道士奴!天正热,聚众造妖何为?'道士起谢曰:‘居山养徒,资用乏,不得不尔。'骂者怒少解,曰:‘须钱不难,何至作此!'乃取釜灶杵臼之类,得百余斤,以少药锻之,皆为银,乃去。后数年,道士复见此人从一老道士,须发如雪,骑白驴,此人腰插一驴鞭从其后。道士遥望叩头,欲从之。此人指老道士,且摇手作惊畏状,去如飞,少顷即不见。 
  猪母佛
  眉州青神县道侧有一小佛屋,俗谓之‘猪母佛',云百年前有牝猪伏于此,化为泉,有二鲤鱼在泉中,云:‘盖猪龙也。'蜀人谓牝猪为母,而立佛堂其上,故以名之。泉出石上,深不及二尺,大旱不竭,而二鲤莫有见者。余一日偶见之,以告妻兄王愿,愿深疑,意余之诞也。余亦不平其见疑,因与愿祷于泉上曰:‘余若不诞者,鱼当复见。'已而二鲤复出,愿大惊,再拜谢罪而去。此地应为灵异。青神文及者,以父病求医,夜过其侧,有髽而负琴者邀至室,及辞以父病,不可留,而其人苦留之,欲晓乃遣去。行未数里,见道傍有劫贼所杀人,赫然未冷也,否则及亦未免耳。泉在石佛镇南五里许,青神二十五里。 
  王翊梦鹿剖桃核而得雄黄
  黄州岐亭有王翊者,家富而好善。梦于水边见一人为人所殴伤,几死,见翊而号,翊救之得免。明日偶至水边,见一鹿为猎人所得,已中几枪。翊发悟,以数千赎之。鹿随翊起居,未尝一步舍翊。又翊所居后有茂林果木,一日,有村妇林中见一桃,过熟而绝大,独在木杪,乃取而食之。翊适见,大惊。妇人食已弃其核,翊取而剖之,得雄黄一块如桃仁,及嚼而吞之,甚甘美。自是断荤肉,斋居一食,不复杀生,亦可谓异事也。 
  徐则不传晋王广道
  东海徐则隐居天台,绝粒养性。太极真人徐君降之曰:‘汝年出八十,当为王者师,然后得道。'晋王广闻其名,往召之。则谓门人曰:‘吾年八十来召我,徐君之言信矣。'遂诣扬州。王请受道法,辞以时日不利。后数日而死,支体如生,道路皆见其徒步归,云:‘得放还山。'至旧居,取经书分遗弟子,乃去。既而丧至。予以谓徐生高世之人,义不为炀帝所污,故辞不肯传其道而死。徐君之言,盖聊以避祸,岂所谓危行言逊者耶?不然,炀帝之行,鬼所唾也,而太极真人肯置之齿牙哉! 
  先夫人不许发藏
  昔吾先君夫人不僦宅于眉,为纱谷行。一日,二婢子熨帛[50],足陷于地。视之,深数尺,有大瓮覆以乌木板,先夫人急命以土塞之。瓮有物如人咳声,凡一年乃已,人以为此有宿藏物欲出也。夫人之侄之问者,闻之欲发焉。会吾迁居,之问遂僦此宅,掘丈余,不见瓮所在。其后某官于岐下,所居大柳下,雪方尺不积;雪晴,地坟起数寸。轼疑是古人藏丹药处,欲发之。亡妻崇德君曰:‘使吾先姑在,必不发也。'轼愧而止。 
  太白山旧封公爵
  吾昔为扶风从事,岁大旱,问父老境内可祷者,云:‘太白山至灵,自昔有祷无不应。近岁向传师少师为守,奏封山神为济民侯,自此祷不验,亦莫测其故。'吾方思之,偶取《唐会要》看,云:‘天宝十四年,方士上言太白山金星洞有宝符灵药,遣使取之而获,诏封山神为灵应公。'吾然后知神之所以不悦者,即告太守遣使祷之,若应,当奏乞复公爵,且以瓶取水归郡[51]。水未至,风雾相缠,旗幡飞舞,仿佛若有所见。遂大雨三日,岁大熟。吾作奏检具言其状,诏封明应公。吾复为文记之,且修其庙。祀之日,有白鼠长尺余,历酒馔上,嗅而不食。父老云:‘龙也。'是岁嘉祐七年。 
  记范蜀公遗事
  李方叔言:范蜀公将薨数日,须发皆变苍,郁然如画也。公平生虚心养气,数尽神往而血气不衰,故发于外耶?然范氏多四乳,固与人异,公又立德如此,其化也必不与万物同尽,盖有不可知者也。元符四年四月五日。 
  记张憨子
  黄州故县张憨子,行止如狂人,见人辄骂云:‘放火贼!'稍知书,见纸辄书郑谷雪诗。人使力作,终日不辞。时从人乞,予之钱,不受。冬夏一布褐,三十年不易,然近之不觉有垢秽气。其实如此,至于土人所言,则甚异者,盖不可知也。 
  记女仙
  予顷在都下,有传太白诗者,其略曰:‘朝披梦泽云。'又云:‘笠钓清茫茫。'此非世人语也,盖有见太白在肆中而得此诗者[52]。神仙之道,真不可以意度。绍圣元年九月,过广州,访崇道大师何德顺。有神仙降于其室,自言女仙也。赋诗立成,有超逸绝尘语。或以其托于箕帚,如世所谓‘紫姑神'者疑之。然味其言,非紫姑所能至。人有入狱鬼、群鸟兽者托于箕帚,岂足怪哉;崇道好事喜客,多与贤士大夫为游,其必有以致之也哉? 
  池鱼踊起
  眉州人任达为余言:少时见人家畜数百鱼深池中,沿池砖甃,四周皆屋舍,环绕方丈间凡三十余年,日加长。一日天晴无雷,池中忽发大声如风雨,鱼皆踊起,羊角而上,不知所往。达云:‘旧说不以神守,则为蛟龙所取,此殆是尔。'余以为蛟龙必因风雨,疑此鱼圈局三十余年,日有腾拔之念,精神不衰,久而自达,理自然尔。 
  孙抃见异人
  眉之彭山进士有宋筹者,与故参知政事孙抃梦得同赴举,至华阴,大雪,天未明,过华山下。有牌堠云‘毛女峰'者,见一老姥坐堠下,鬓如雪而无寒色。时道上未有行者,不知其所从来,雪中亦无足迹。孙与宋相去数百步,宋先过之,亦怪其异[53],而莫之顾。孙独留连与语,有数百钱挂鞍,尽与之。既追及宋,道其事。宋悔,复还求之,已无所见。是岁,孙第三人及第,而宋老死无成。此事蜀人多知之者。 
  修身历
  子由言:有一人死而复生,问冥官如何修身,可以免罪?答曰:‘子宜置一卷历,昼日之所为,莫夜必记之,但不记者,是不可言不可作也。无事静坐,便觉一日似两日,若能处置此生常似今日,得至七十,便是百四十岁。人世间何药可能有此效!既无反恶,又省药钱。此方人人收得,但苦无好汤使,多咽不下。'晁无咎言:司马温公有言:‘吾无过人者,但平生所为,未尝有不可对人言者耳。'予亦记前辈有诗曰:‘怕人知事莫萌心。'皆至言,可终身守之[54]。 
  技术
  医生
  近世医官仇鼎,疗痈肿为当时第一,鼎死,未有继者。今张君宜所能,殆不减鼎。然鼎性行不甚纯淑,世或畏之。今张君用心平和,专以救人为事,殆过于鼎远矣[55]。元丰七年四月七日。 
  论医和语
  男子之生也覆,女子之生也仰[56],其死于水也亦然。男子内阳而外阴,女子反是。故《易》曰‘《坤》至柔而动也刚',《书》曰‘沉潜刚克',世之达者,盖如此也。秦医和曰:‘天有六气,淫为六疾:阳淫热疾,阴淫寒疾,风淫末疾,雨淫腹疾,晦淫惑疾,明淫心疾。夫女**而晦时,故淫则为内热蛊惑之疾。'女为蛊惑,世之知者众,其为**而内热,虽良医未之言也。五劳七伤,皆热中而蒸,晦淫者不为蛊则中风,皆热之所生也。医和之语,吾当表而出之。读《左氏》,书此。 
  记与欧公语
  欧阳文忠公尝言:有患疾者,医问其得疾之由,曰:‘乘船遇风,惊而得之。'医取多年柂牙为柂工手汗所渍处,刮末,杂丹砂、茯神之流,饮之而愈。今《本草注?别药性论》云:‘止汗,用麻黄根节及故竹扇为末服之。'文忠因言:‘医以意用药多此比,初似儿戏,然或有验,殆未易致诘也。'予因谓公:‘以笔墨烧灰饮学者,当治昬惰耶?推此而广之,则饮伯夷之盥水,可以疗贪;食比干之馂余,可以已佞;舐樊哙之盾,可以治怯;齅西子之珥,可以疗恶疾矣。'公遂大笑。元祐六年闰八月十七日[57],舟行入颍州界,坐念二十年前见文忠公于此,偶记一时谈笑之语,聊复识之。 
  参寥求医
  庞安常为医,不志于利,得善书古画,喜辄不自胜。九江湖道士颇得其术,与予用药,无以酬之,为作行草数纸而已,且告之曰:‘此安常故事,不可废也。'参寥子病,求医于胡,自度无钱,且不善书画,求予甚急。予戏之曰:‘子粲、可、皎、彻之徒,何不下转语作两首诗乎?'庞、胡二君与吾辈游,不曰‘索我于枯鱼之肆'矣[58]。 
  王元龙治大风方
  王斿元龙言:‘钱子飞有治大风方,极验,常以施人。一日梦人自云:"天使已以此病人,君违天怒,若施不已,君当得此病,药不能愈。"子飞惧,遂不施。'仆以为天之所病,不可疗耶,则药不应服有效;药有效者,则是天不能病。当是病之祟,畏是药而假天以禁人耳。晋侯之病,为二竖子,李子豫赤丸,亦先见于梦,盖有或使之者。子飞不察,为鬼所胁。若余则不然,苟病者得愈,愿代受其苦。家有一方,能下腹中秽恶,在黄州试之,病良已。今后当常以施人。 
  延年术
  自省事以来,闻世所谓道人有延年之术者,如赵抱一、徐登、张元梦[59],皆近百岁,然竟死,与常人无异。及来黄州,闻浮光有朱元经尤异,公卿尊师之者甚众,然卒亦病,死时中风搐搦。但实能黄白,有余药金皆入官。不知世果无异人耶?抑有而人不见,此等举非耶?不知古所记异人虚实,无乃与此等不大相远,而好事者缘饰之耶? 
  单骧孙兆
  蜀人单骧者,举进士不第,顾以医闻。其术虽本于《难经》、《素问》,而别出新意,往往巧发奇中,然未能十全也。仁宗皇帝不豫,诏孙兆与骧入侍,有间,赏赉不赀。已而大渐,二子皆坐诛,赖皇太后仁圣,察其非罪,坐废数年。今骧为朝官,而兆已死矣。予来黄州,邻邑人庞安常者,亦以医闻,其术大类骧,而加之以针术绝妙。然患聋,自不能愈,而愈人之病如神。此古人所以寄论于目睫也耶?骧、安常皆不以贿谢为急,又颇博物,通古今,此所以过人也。元丰五年三月,予偶患左手肿,安常一针而愈,聊为记之。 
  僧相欧阳公
  欧阳文忠公尝语:‘少时有僧相我:"耳白于面,名满天下;唇不着齿,无事得谤。"其言颇验。'耳白于面,则众所共见,唇不着齿,余亦不敢问公,不知其何如也。 
  记真君签
  冲妙先生季君思聪所制观妙法象,居士以忧患之余,稽首洗心,归命真寂,自惟尘缘深重,恐此志未遂,敢以签卜,得吴真君第三签,云:‘平生常无患,见善其何乐。执心既坚固,见善勤修学。'敬再拜受教,书《庄子?养生》一篇,致自厉之意,不敢废坠,真圣验之。绍圣元年八月二十一日,东坡居士南迁过虔,与王嵓翁同谒祥符宫,拜九天使者堂下,观之妙象,实同此言。 
  信道智法说
  东坡居士迁于海南,忧患之余,戊寅九月晦,游天庆观,谒北极真圣,探灵签,以决余生之祸福吉凶。其辞曰:‘道以信为合,法以智为先。二者不离析,寿命不得延。'览之竦然,若有所得,书而藏之,以无忘信道法智二者不相离之意。轼恭书:古之真人未有不以信人者,子思则曰:‘自诚明谓之性',此之谓也。孟子曰:‘执中无权,由执一也。'法而不智,则天下之死法也。道不患不知,患不凝;法不患不立,患不活。以信合道,则道凝;以智先法,则法活。道凝而法活,虽度世可也,况延寿乎? 
  记筮卦
  戊寅十月五日,以久不得子由书,忧不去心,以《周易》筮之。遇《涣》之三爻,《初六》变《中孚》,其繇曰:‘用拯马壮吉。'《中孚》之《九二》变为《益》,其繇曰:‘鸣鹤在阴,其子和之。我有好爵,吾与尔靡之。'《益》之《初六》变为《家人》,其繇曰:‘益之,用凶事,无咎。有孚中行,告公用圭。'《家人》之繇曰:‘《家人》利女贞。'象曰:‘风自火出,《家人》。君子以言有物,而行有恒也。'吾考此卦极精详,口以授过,又书而藏之。 
  费孝先卦影
  至和二年,成都人有费孝先者始来眉山,云:近游青城山,访老人村,坏其一竹床。孝先谢不敏,且欲偿其直。老人笑曰:‘子视其下字云:此床以某年月日某造,至某年月日为费孝先所坏。成坏自有数,子何以偿为!'孝先知其异,乃留师事之,老人受以《易》轨革卦影之术,前此未知有此学者。后五六年[60],孝先以致富。今死矣,然四方治其学者,所在而有,皆自托于孝先,真伪不可知也。聊复记之,使后人知卦影之所自也。 
  记天心正法咒
  王君善书符,行天心正法,为里人疗疾驱邪。仆尝传此咒法,当以传王君。其辞曰:‘汝是已死我,我是未死汝。汝若不吾祟,吾亦不汝苦。' 
  辨五星聚东井
  天上失星,崔浩乃云:‘当出东井',已而果然,所谓‘亿则屡中'者耶?汉十月,五星聚东井,金、水尝附日不远;而十月,日在箕、尾,此浩所以疑其妄。以余度之,十月为正,盖十月乃今之八月尔。八月而得七月节,则日犹在翼、轸间,则金、水聚于井亦不甚远。方是时,沛公未得天下,甘、石何意谄之?浩之说,未足信也。 
  四民 
  论贫士
  俗传书生入官库,见钱不识。或怪而问之,生曰:‘固知其为钱,但怪其不在纸裹中耳。'予偶读渊明《归去来词》云:‘幼稚盈室,瓶无储粟。'乃知俗传信而有征。使瓶有储粟,亦甚微矣,此翁平生只于瓶中见粟也耶?《马后纪》[61]:夫人见大练以为异物;晋惠帝问饥民何不食肉糜,细思之皆一理也,聊为好事者一笑。永叔常言:‘孟郊诗:"鬓边虽有丝,不堪织寒衣",纵使堪织,能得多少?' 
  梁贾说
  梁民有贾于南者,七年而后返。茹杏实海藻,呼吸山川之秀,饮泉之香,食土之洁,泠泠风气,如在其左右,朔易弦化,磨去风瘤,望之蝤蛴然,盖项领也。倦游以归,顾视形影,日有德色,徜徉旧都,踌躇顾乎四邻,意都之人与邻之人,十九莫己若也。入其闺,登其堂,视其妻,反惊以走:‘是何怪耶?'妻劳之,则曰:‘何关于汝!'馈之浆,则愤不饮;举案而饲之,则愤不食;与之语,则向墙而欷歔;披巾栉而视之,则唾而不顾。谓其妻曰:‘若何足以当我?亟去之!'妻俯而怍,仰而叹曰:‘闻之:居富贵者不易糟糠,有姬姜者不弃憔悴。子以无瘿归,我以有瘿逐。呜呼,瘿邪!非妾妇之罪也!'妻竟出。于是贾归家三年,乡之人憎其行,不与婚。而土地风气,蒸变其毛脉,啜菽饮水,动摇其肌肤,前之丑稍稍复故。于是还其室,敬相待如初。君子谓是行也,知贾之薄于礼义多矣。居士曰:贫易主,贵易交,不常其所守,兹名教之罪人,而不知学术者,蹈而不知耻也。交战乎利害之场,而相胜于是非之境,往往以忠臣为敌国,孝子为格虏,前后纷纭,何独梁贾哉! 
  梁工说
  梁工治丹灶有日矣。或有自三峰来,持淮南王书,欲授枕中奇秘坎离生养之法,阴阳九六之数,子女南北之位,或黄或白,生生而不穷,以是强兵,以是绪余以博施济众。而其始也,密室为场,空地为炉,外烬山木之上煮天一,坏父鼎母,养以既济,风火絪緼,而瓦砾化生。方士未毕其说,工悦之,然以为尽之矣。退试其术,逾月破灶,而黄金已芽矣。于是谢方士,方士曰:‘子得予之方,未得究其良,知其一不知其二。余弗邀利于子,后日不成,不以相仇,则子之惠也。'工重谢之曰:‘若之术殚于是矣,予固知之矣,岂若愚我者哉!'遂歌《骊驹》以遣送之。束书在于腰,长揖而去。工日治其诀,更增益剂量,其贪婪无厌。童东山之木,汲西江之水,夜火属月魄,昼火属日光,操之弥勤,而其术愈疎,为之不已。而其费滋甚,牛马销于铅汞,室庐尽于钳锤,券土田,质妻子,萧条褴缕,而其效不进。至老以死,终不悟。君子曰:术之不慎,学之不至者然也,非师之罪也。居士曰:杇墙画墁,天下之贱工,而莫不有师。问之不下,思之不熟,与无师同。其师之不至,杇墙画墁之不若也。不至,则欺其中,亦以欺其外。欺其中者己穷,欺外者人穷。如梁工盖自穷,亦安能穷人哉! 
  女妾
  贾氏五不可
  晋武帝欲为太子娶妇,卫瓘曰:‘贾氏有五不可:青、黑、短、妒而无子。'竟为群臣所誉,娶之,竟以亡晋。妇人黑白美恶,人人知之,而爱其子,欲为娶妇,且使多子者,人人同也。然至其惑于众口,则颠倒错缪如此。俚语曰:‘证龟成鳖',此未足怪也。以此观之,当云‘证龟成蛇'。小人之移人也,使龟蛇易位,而况邪正之在其心,利害之在岁月后者耶! 
  贾婆婆荐昌朝
  温成皇后乳母贾氏,宫中谓之贾婆婆。贾昌朝连结之,谓之姑姑。台谏论其奸,吴春卿欲得其实而不可。近侍有进对者曰:‘近日台谏言事,虚实相半,如贾姑姑事,岂有是哉!'上默然久之,曰:‘贾氏实曾荐昌朝。'非吾仁宗盛德,岂肯以实语臣下耶! 
  石崇家婢
  王敦至石崇家如厕,脱故着新,意色不怍。厕中婢曰:‘此客必能作贼也。'此婢能知人,而崇乃令执事厕中,殆是无所知也。 
  贼盗
  盗不劫幸秀才酒
  幸思顺,金陵老儒也。皇祐中,沽酒江州,人无贤愚,皆喜之。时劫江贼方炽,有一官人舣舟酒垆下,偶与思顺往来相善,思顺以酒十壶饷之。已而被劫于蕲、黄间,群盗饮此酒,惊曰:‘此幸秀才酒邪?'官人识其意,即绐曰:‘仆与幸秀才亲旧。'贼相顾叹曰:‘吾俦何为劫幸老所亲哉!'敛所劫还之,且戒曰:‘见幸慎勿言。'思顺年七十二,日行二百里,盛夏曝日中不渴,盖尝啖物而不饮水云。 
  梁上君子
  近日颇多贼,两夜皆来入吾室。吾近护魏王葬,得数千缗,略已散去,此梁上君子当是不知耳。
  夷狄
  曹玮语王鬷元昊为中国患
  天圣中,曹玮以节镇定州。王鬷为三司副使,疏决河北囚徒,至定州。玮谓鬷曰:‘君相甚贵,当为枢密使。然吾昔为秦州,闻德明岁使人以羊马货易于边,课所获多少为赏罚,时将以此杀人。其子元昊年十三,谏曰:"吾本以羊马为国,今反以资中原,所得皆茶彩轻浮之物,适足以骄惰吾民,今又欲以此戮人。茶彩日增,羊马日减,吾国其削乎!"乃止不戮。吾闻而异之,使人图其形,信奇伟。若德明死,此子必为中国患,其当君之为枢密时乎?盍自今学兵讲边事?'鬷虽受教,盖亦未必信也。其后鬷与张观、陈执中在枢府,元昊反,杨义上书论土兵事,上问三人,皆不知,遂皆罢之。鬷之孙为子由壻,故知之。 
  高丽
  昨日见泗倅陈敦固道言:‘胡孙作人状,折旋俯仰中度,细观之,其相侮慢也甚矣。人言"弄胡孙",不知为胡孙所弄!'其言颇有理,故为记之。又见淮东提举黄实言:‘见奉使高丽人言:所致赠作有假金银锭,夷人皆坼坏,使露胎素,使者甚不乐。夷云:非敢慢也,恐北虏有觇者以为真尔。'由此观之,高丽所得吾赐物,北虏皆分之矣。而或者不察,谓北虏不知高丽朝我,或以为异时可使牵制北虏,岂不误哉!今日又见三佛齐朝贡者过泗州,官吏妓乐,纷然郊外,而椎髻兽面,睢盱船中[62]。遂记胡孙弄人语良有理,故并记之。 
  高丽公案
  元祐五年二月十七日[63],见王伯虎炳之言:‘昔为枢密院礼房检详文字,见高丽公案。始因张诚一使契丹,于虏帐中见高丽人,私语本国主向慕中国之意,归而奏之,先帝始有招徕之意。枢密使吕公弼因而迎合[64],亲书劄子乞招致,遂命发运使崔极遣商人招之。'天下知非极,而不知罪公弼。如诚一,盖不足道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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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卷四
  古迹
  铁墓厄台
  余旧过陈州,留七十余日,近城可游观者无不至。柳湖旁有邱,俗谓之‘铁墓',云陈胡公墓也,城濠水注啮其址[65],见有铁锢之。又有寺曰‘厄台',云孔子厄于陈、蔡所居者,其说荒唐,在不可信[66]。或曰东汉陈愍王宠‘散弩台'[67],以控黄巾者,此说为近之。 
  黄州隋永安郡
  昨日读《隋书?地理志》,黄州乃永安郡。今黄州东十五里许有永安城[68],而俗谓之‘女王城',其说甚鄙野。而《图经》以为春申君故城,亦非是。春申君所都,乃故吴国,今无锡惠山上有春申庙,庶几是乎? 
  汉讲堂
  汉时讲堂今犹在,画固俨然。丹青之古,无复前比。 
  记樊山
  自余所居临皋亭下,乱流而西,泊于樊山,为樊口,或曰‘燔山',岁旱燔之,起龙致雨;或曰樊氏居之,不知孰是。其上为卢洲,孙仲谋泛江遇大风,柂师请所之,仲谋欲往卢洲,其仆谷利以刀拟柂师,使泊樊口。遂自樊口凿山通路归武昌,今犹谓之‘吴王岘'。有洞穴,土紫色,可以磨镜。循山而南至寒溪寺,上有曲山,山顶即位坛、九曲亭,皆孙氏遗迹。西山寺泉水白而甘,名菩萨泉,泉所出石,如人垂手也。山下有陶母庙,陶公治武昌,既病登舟,而死于樊口。寻绎故迹,使人凄然。仲谋猎于樊口,得一豹,见老母曰:‘何不逮其尾?'忽然不见。今山中有圣母庙,予十五年前过之,见彼板仿佛有‘得一豹'三字,今亡矣。 
  赤壁洞穴
  黄州守居之数百步为赤壁,或言即周瑜破曹公处,不知果是否?断崖壁立,江水深碧,二鹘巢其上,有二蛇,或见之。遇风浪静,辄乘小舟至其下,舍舟登岸,入徐公洞。非有洞穴也,但山崦深邃耳。《图经》云是徐邈,不知何时人,非魏之徐邈也。岸多细石,往往有温莹如玉者,深浅红黄之色,或细纹如人手指螺纹也。既数游,得二百七十枚,大者如枣栗,小者如芡实,又得一古铜盆盛之,注水粲然。有一枚如虎豹首,在口鼻眼处,以为群石之长。 
  玉石
  辨真玉
  今世真玉甚少[69],虽金铁不可近,须沙碾而后成者,世以为真玉矣,然犹未也,特珉之精者。真玉须定州磁芒所不能伤者,乃是云。问后苑老玉工,亦莫知其信否。 
  红丝石
  唐彦猷以青州红丝石为甲。或云:‘惟堪作骰盆,盖亦不见佳者。'今观雪庵所藏,乃知前人不妄许尔。 
  井河
  筒井用水鞴法
  蜀去海远,取盐于井。陵州井最古,淯井、富顺盐亦久矣,惟邛州蒲江县井,乃祥符中民王鸾所开,利入至厚。自庆历、皇祐以来,蜀始创‘筒井',用圜刃凿如碗大,深者数十丈,以巨竹去节,牝牡相衔为井,以隔横入淡水,则醎泉自上。又以竹之差小者出入井中为桶,无底而窍其上,悬熟皮数寸,出入水中,气自呼吸而启闭之,一筒致水数斗。凡筒井皆用机械,利之所在,人无不知[70]。《后汉书》有‘水鞴',此法惟蜀中铁冶用之,大略似盐井取水筒。太子贤不识,妄以意解,非也。 
  汴河斗门
  数年前朝廷作汴河斗门以淤田,识者皆以为不可,竟为之,然卒亦无功。方樊山水盛时放斗门,则河田坟墓庐舍皆被害,及秋深水退而放,则淤不能厚,谓之‘蒸饼淤',朝廷亦厌之而罢。偶读白居易《甲乙判》,有云:‘得转运使以汴河水浅不通运,请筑塞两河斗门,节度使以当管营田悉在河次,在斗门筑塞,无以供军。'乃知唐时汴河两岸皆有营田斗门,若运水不乏,即可沃灌。古有之而今不能,何也?当更问知者。 
  卜居
  太行卜居
  柳仲举自共城来,抟大官米作饭食我,且言百泉之奇胜,劝我卜邻。此心飘然已在太行之麓矣!元祐三年九月七日,东坡居士书。 
  范蜀公呼我卜邻
  范蜀公呼我卜邻许下,许下多公卿,而我蓑衣箬笠,放荡于东坡之上,岂复能事公卿哉?居人久放浪[71],不觉有病,或然持养,百病皆作。如州县久不治,因循苟简,亦曰无事,忽遇能吏,百弊纷然,非数月不能清净也。要且坚忍不退,所谓一劳永逸也。 
  合江楼下戏
  合江楼下,秋碧浮空,光摇几席之上,而有茅店庐屋七八间,横斜砌下。今岁大水再至,居人散避不暇。岂无寸土可迁,而乃眷眷不去,常为人眼中沙乎? 
  名西阁
  元丰七年冬至[72],过山阳,登西阁,时景繁出巡未归[73]。轼方乞归常州,得请,春中方当复过此。故有阁欲名,思之未有佳者。蔡谟、廓,名父子也[74],晋、宋间第一流,辄以仰公家[75],不知可否? 
  亭堂
  临皋闲题
  临皋亭下八十数步[76],便是大江,其半是峨嵋雪水,吾饮食沐浴皆取焉,何必归乡哉!江山风月,本无常主,闲者便是主人。闻范子丰新第园池,与此孰胜?所以不如君子,上无两税及助役钱尔。 
  名容安亭
  陶靖节云:‘倚南窗以寄傲,审容膝之易安。'故常欲作小轩,以容安名之。 
  陈氏草堂
  慈湖陈氏草堂,瀑流出两山间,落于堂后,如悬布崩雪,如风中絮,如群鹤舞。参寥子问主人乞此地养老,主人许之。东坡居士投名作供养主,龙邱子欲作库头。参寥不纳,云:‘待汝一口吸尽此水,令汝作。' 
  雪堂问潘邠老
  苏子得废园于东坡之胁,筑而垣之,作堂焉,号其正曰‘雪堂'。堂以大雪中为,因绘雪于四壁之间,无容隙也。起居偃仰,环顾睥睨,无非雪者,苏子居之,真得其所居者也。苏子隐几而昼瞑,栩栩然若有所适,而方兴也,未觉,为物触而寤。其适未厌也,若有失焉,以掌抵目,以足就履,曳于堂下。客有至而问者,曰:‘子世之散人耶?拘人耶?散人也而未能,拘人也而嗜欲深。今似系马止也,有得乎?而有失乎?'苏子心若省而口未尝言,徐思其应,揖而进之堂上。客曰:‘嘻,是矣!子之欲为散人而未得者也。予今告子以散人之道:夫禹之行水,庖丁之提刀,避众碍而散其智者也。是故以至柔驰至刚,故石有时以泐;以至刚遇至柔,故未尝见全牛也。予能散也,物固不能缚;不能散也,物固不能释。子有惠矣,用之于内可也,今也如猬之在囊,而时动其脊胁,见于外者不特一毛二毛而已。风不可搏,影不可捕,童子知之。名之于人,犹风之与影也,子独留之。故愚者视而惊,智者起而轧。吾固怪子为今日之晚也,子之遇我,幸矣!吾今邀子为籓外之游,可乎?'苏子曰:‘予之于此,自以为籓外久矣,子又将安之乎?'客曰:‘甚矣,子之难晓也!夫势利不足以为籓也,名誉不足以为籓也,阴阳不足以为籓也,人道不足以为籓也,所以籓子者[77],特智也尔。智存诸内,发而为言,则言有谓也,形而为行,则行有谓也。使子欲嘿不欲嘿,欲息不欲息,如醉者之恚言,如狂者之妄行,虽掩其口,执其臂,犹且喑呜局?之不已[78]。则籓之于人,抑又固矣。人之为患以有身,身之为患以有心。是圃之构堂,将以佚子之身也,是堂之绘雪,将以佚子之心也。身待堂而安,则形固不能释,心以雪而警,则神固不能凝。子之知既焚而烬矣,烬又复然,则是堂之作也,非徒无益,而又重子蔽蒙也。子见雪之白乎?则恍然而目眩。子见雪之寒乎?则竦然而毛起。五官之为害,惟目为甚,故圣人不为。雪乎雪乎,吾见子知为目也,子其殆矣!'客又举杖而指诸壁,曰:‘此凹也,此凸也。方雪之杂下也,均矣,厉风过焉,则凹者留而凸者散。天岂私于凹凸哉?势使然也。势之所在,天且不能违,而况于人乎!子之居此,虽远人也,而圃有是堂,堂有是名,实碍人耳,不犹雪之在凹者乎?'苏子曰:‘予之所为,适然而已,岂有心哉?殆也,奈何?'客曰:‘子之适然也?适有雨,则将绘以雨乎?适有风,则将绘以风乎?雨不可绘也,观云气之汹涌,则使子有怒心;风不可绘也,见草木之披靡,则使子有惧意。睹是雪也,子之内亦不能无动矣。苟有动焉,丹青之有靡丽,水雪之有水石,一也。德有心,心有眼,物之所袭,岂有异哉!'苏子曰:‘子之所言是也,敢不闻命?然未尽也,予不能默,此正如与人讼者,其理虽已屈,犹未能绝辞者也。子以为登春台与入雪堂,有以异乎?以雪观春,则雪为静,以台观堂,则堂为静。静则得,动则失。黄帝,古之神也,游乎赤水之北,登乎昆仑之邱,南望而还,遗其玄珠焉。游以适意也,望以寓情也,意适于游,情寓于望,则意畅情出而忘其本矣,虽有良贵,岂得而宝哉?是以不免有遗珠之失也。虽然,意不久留,情不再至,必复其初而已矣,是又惊其遗而索之也。余之此堂,追其远者近之,收其近者内之,求之眉睫之间,是有八荒之趣。人而有知也,升是堂者,将见其不溯而僾,不寒而栗,凄凛其肌肤,洗涤其烦郁,既无炙手之讥,又免饮冰之疾。彼其趦趄利害之途,猖狂忧患之域者,何异探汤执热之俟濯乎?子之所言者,上也;余之所言者,下也。我将能为子之所为,而子不能为我之为矣。譬之厌膏粱者与之糟糠,则必有忿词;衣文绣者被之以皮弁,则必有愧色。子之于道,膏粱文绣之谓也,得其上者耳。我以子为师,子以我为资,犹人之于衣食,缺一不可。将其与子游,今日之事姑置之以待后论,予且为子作歌以道之。'歌曰:
  雪堂之前后兮春草齐,雪堂之左右兮斜径微。雪堂之上兮有硕人之颀颀,考槃于此兮芒鞋而葛衣。挹清泉兮,抱瓮而忘其机;负顷筐兮,行歌而采薇。吾不知五十九年之非而今日之是,又不知五十九年之是而今日之非,吾不知天地之大也寒暑之变,悟昔日之癯而今日之肥。感子之言兮,始也抑吾之纵而鞭吾之口,终也释吾之缚而脱吾之鞿。是堂之作也,吾非取雪之势,而取雪之意;吾非逃世之事,而逃世之机。吾不知雪之为可观赏,吾不知世之为可依违。性之便,意之适,不在于他,在于群息已动,大明既升,吾方辗转一观晓隙之尘飞。子不弃兮,我其子归!
  客忻然而笑,唯然而出,苏子随之。客顾而颔之曰:‘有若人哉!' 
  人物
  尧舜之事
  夫学者载籍极博,犹考信于六艺。《诗》、《书》虽阙,然虞、夏之文可知也。尧将逊位,让于虞舜,舜、禹之间,岳牧咸荐,乃试之于位,典职数十年,功用既兴,然后授政。示天下重器,王者大统,传天下若斯之难也。而说者曰尧让天下于许由,由不受,耻之,逃隐。及夏之时,有卞随、务光者。此何以称焉?东坡先生曰:士有以箪食豆羹见于色者。自吾观之,亦不信也。 
  论汉高祖羹颉侯事
  高祖微时,尝避事,时时与宾客过其丘嫂食。嫂厌叔与客来,阳为羹尽轑釜,客以故去。已而视其釜中有羹,由是怨嫂。及立齐、代王,而伯子独不侯。太上皇以为言,高祖曰:‘非敢忘之也,为其母不长者。'封其子信为羹颉侯。高祖号为大度不记人过者,然不置轑釜之怨,不畏太上皇缘此记分杯之语乎? 
  武帝踞厕见卫青
  汉武帝无道,无足观者,惟踞厕见卫青,不冠不见汲长孺,为可佳耳。若青奴才,雅宜舐痔,踞厕见之,正其宜也。 
  元帝诏与论语孝经小异
  楚孝王嚣疾,成帝诏云:‘夫子所痛,"蔑之,命矣夫"。'东平王不得于太后,元帝诏曰:‘诸侯在位不骄,然后富贵离其身,而社稷可保。'皆与今《论语》、《孝经》小异。离,附离也,今作‘不离于身',疑为俗儒所增也。 
  跋李主词
  ‘三十余年家国,数千里地山河,几曾惯干戈?一旦归为臣虏,沈腰潘鬓消磨。最是仓惶辞庙日,教坊犹奏别离歌,挥泪对宫娥。'后主既为樊若水所卖,举国与人,故当恸哭于九庙之外,谢其民而后行,顾乃挥泪宫娥,听教坊离曲! 
  真宗仁宗之信任
  真宗时,或荐梅询可用者,上曰:‘李沆尝言其非君子。'时沆之没,盖二十余年矣。欧阳文忠公尝问苏子容曰:‘宰相没二十年,能使人主追信其言,以何道?'子容言:‘以无心,故尔。'轼因赞其语,且言:‘陈执中俗吏耳,特以至公犹能取信主上[79],况如李公之才识,而济之无心耶!'时元祐三年兴龙节,赐宴尚书省,论此。是日,又见王巩云其父仲仪言:‘陈执中罢相,仁宗问:"谁可代卿者?"执中举吴育,上即召赴阙。会乾元节侍宴,偶醉坐睡,忽惊顾拊床呼其从者。上愕然,即除西京留台。'以此观之,执中虽俗吏,亦可贤也。育之不相,命矣夫!然晚节有心疾,亦难大用,仁宗非弃材之主也。 
  孔子诛少正卯
  孔子为鲁司寇七日而诛少正卯,或以为太速。此叟盖自知其头方命薄,必不久在相位,故汲汲及其未去发之。使更迟疑两三日,已为少正卯所图矣。 
  戏书颜回事
  颜回箪食瓢饮,其为造物者费亦省矣,然且不免于夭折。使回更吃得两箪食半瓢饮,当更不活得二十九岁。然造物者辄支盗跖两日禄料,足为回七十年粮矣,但恐回不要耳。 
  辨荀卿言青出于蓝
  荀卿云:‘青出于蓝而青于蓝,冰生于水而寒于水。'世之言弟子胜师者,辄以此为口实,此无异梦中语!青即蓝也,冰即水也。酿米为酒,杀羊豕以为膳羞,曰‘酒甘于米,膳羞美于羊',虽儿童必笑之,而荀卿以是为辨,信其醉梦颠倒之言!以至论人之性,皆此类也。 
  颜蠋巧于安贫
  颜蠋与齐王游,食必太牢,出必乘车,妻子衣服丽都。蠋辞去,曰:‘玉生于山,制则破焉,非不宝贵也,然而太璞不完。士生于鄙野,推选则禄焉,非不尊遂也,然而形神不全。蠋愿得归,晚食以当肉,安步以当车,无罪以当贵,清静贞正以自娱。'嗟乎,战国之士未有如鲁连、颜蠋之贤者也,然而未闻道也。晚食以当肉,安步以当车,是犹有意于肉于车也。晚食自美,安步自适,取其美与适足矣,何以当肉与车为哉!虽然,蠋可谓巧于居贫者也。未饥而食,虽八珍犹草木也;使草木如八珍,惟晚食为然。蠋固巧矣,然非我之久于贫,不能知蠋之巧也。 
  张仪欺楚商于地
  张仪欺楚王以商于之地六百里,既而曰:‘臣有奉邑六里。'此与儿戏无异,天下无不疾张子之诈而笑楚王之愚也,夫六百里岂足道哉!而张又非楚之臣,为秦谋耳,何足深过?若后世之臣欺其君者,曰:‘行吾言,天下举安,四夷毕服,礼乐兴而刑罚措。'其君之所欲得者,非特六百里也[80],而卒无丝毫之获,岂特无获,所丧已不胜言矣。则其所以事君者,乃不如张仪之事楚。因读《晁错论》,书此。 
  赵尧设计代周昌
  方与公谓周昌之吏赵尧年虽少,奇士,‘君必异之,且代君'。昌笑曰:‘尧,刀笔吏尔,何至是!'居顷之,尧说高祖为赵王置贵强相[81],周昌为可。高祖用其策,尧竟代昌为御史大夫。吕后杀赵王,昌亦无能为,特谢病不朝尔。由此观之,尧特为此计代昌尔,安能为高祖谋哉!吕后怨尧为此计,亦抵尧罪。尧非特不能为高祖谋,其自为谋亦不善矣,昌谓之刀笔吏,岂诬也哉! 
  黄霸以鹖为神爵
  吾先君友人史经臣彦辅,豪伟人也,尝言:‘黄霸本尚教化,庶几于富,而教之者乃复用乌攫小数,陋哉!颍川凤皇,盖可疑也,霸以鹖为神爵,不知颍川之凤以何物为之?'虽近於戏,亦有理也。 
  王嘉轻减法律事见梁统传
  汉仍秦法,至重。高、惠固非虐主,然习所见以为常,不知其重也,至孝文始罢肉刑与参夷之诛。景帝复孥戮晁错,武帝罪戾有增无损,宣帝治尚严,因武之旧。至王嘉为相,始轻减法律,遂至东京,因而不改。班固不记其事,事见《梁统传》,固可谓疎略矣。嘉,贤相也,轻刑,又其盛德之事,可不记乎?统乃言高、惠、文、景以重法兴,哀、平以轻法衰,因上书乞增重法律,赖当时不从其议。此如人年少时不节酒色而安,老后虽节而病,见此便谓酒可以延年,可乎?统亦东京名臣,一出此言,遂获罪于天,其子松、竦皆以非命而死,冀卒灭族。呜呼,悲夫,戒哉!‘疎而不漏',可不惧乎? 
  李邦直言周瑜
  李邦直言:周瑜二十四经略中原,今吾四十,但多睡善饭,贤愚相远。如叔安上言吾子以快活[82],未知孰贤与否? 
  勃逊之[83]
  与朱勃逊之会议于颍,或言洛人善接花,岁出新枝,而菊品尤多。逊之曰:‘菊当以黄为正,余可鄙也。'昔叔向闻鬷蔑一言,得其为人,予于逊之亦云然。 
  刘聪吴中高士二事
  刘聪闻当为须遮国王,则不复惧死,人之爱富贵,有甚于生者。月犯少微,吴中高士求死不得,人之好名,有甚于生者。 
  郄超出与桓温密谋书以解父
  郄超虽为桓温腹心,以其父愔忠于王室,不知之。将死,出一箱付门生,曰:‘本欲焚之,恐公年尊,必以相伤为毙。我死后,公若大损眠食,可呈此箱,不尔便烧之。'愔后果哀悼成疾,门生以指呈之,则悉与温往反密计。愔大怒,曰:‘小子死晚矣!'更不复哭矣。若方回者,可谓忠臣矣,当与石碏比。然超谓之不孝,可乎?使超知君子之孝,则不从温矣。东坡先生曰:超,小人之孝也。 
  论桓范陈宫
  司马懿讨曹爽,桓范往奔之。懿谓蒋济曰:‘智囊往矣!'济曰:‘范则智矣,驽马恋栈豆,必不能用也。'范说爽移车驾幸许昌,招外兵,爽不从。范曰:‘所忧在兵食,而大司农印在吾许。'爽不能用。陈宫、吕布既擒,曹操谓宫曰:‘公台平生自谓智有余,今日何如?'宫曰:‘此子不用宫言,不然,未可知也!'仆尝论此二人:吕布、曹爽,何人也?而为之用,尚何言知!臧武仲曰:‘抑君似鼠,此之谓智。'元祐三年九月十八日书[84]。 
  录温峤问郭文语
  温峤问郭文曰:‘人皆有六亲相容,先生弃之,何乐?'文曰:‘本行学道,不谓遭世乱,欲归无路耳。'又曰:‘饥思食,壮思室,自然之理,先生独无情乎?'曰:‘情由忆生,不忆故无情。'又问:‘先生处穷山,死为乌鸢所食,奈何?'曰:‘埋藏者食于蝼蚁,复何异?'又问:‘猛虎害人,先生不畏耶?'曰:‘人无害兽心,则兽亦不害人。'又问:‘世不宁则身不安,先生不出济世乎?'曰:‘非野人之所知也。'予尝监钱塘郡,游余杭九镇山[85],访大涤洞天,即郭生之旧隐。洞大,有巨壑,深不可测,盖尝有勑使投龙简云。戊寅九月七日书。 
  刘伯伦
  刘伯伦常以锸自随,曰:‘死即埋我。'苏子曰,伯伦非达者也,棺椁衣衾,不害为达。苟为不然,死则已矣,何必更埋! 
  房琯陈涛斜事
  房次律败于陈涛斜,杀四万人,悲哉!世之言兵者,或取《通典》,《通典》虽杜佑所集,然其源出于刘秩。陈涛之败,秩有力焉。次律云:‘热洛河虽多,安能当我刘秩!'挟区区之辨以待热洛河[86],疎矣。 
  张华鹪鹩赋
  阮籍见张华《鹪鹩赋》,叹曰:‘此王佐才也!'观其意,独欲自全于祸福之间耳,何足为王佐乎?华不从刘卞言,竟与贾氏之祸,畏八王之难,而不免伦、秀之虐[87]。此正求全之过,失《鹪鹩》之本意。 
  王济王恺
  王济以人乳蒸豚,王恺使妓吹笛,小失声韵便杀之,使美人行酒[88],客饮不尽,亦杀之。时武帝在也,而贵戚敢如此,知晋室之乱也久矣。 
  王夷甫
  王夷甫既降石勒,自解无罪,且劝僭号。其女惠风为愍怀太子妃,刘曜陷洛,以惠风赐其将乔属[89]。将妻之,惠风杖剑大骂而死。乃知王夷甫之死,非惭见晋公卿,乃当羞见其女也。 
  卫瓘欲废晋惠帝
  晋惠帝为太子,卫瓘欲陈启废立之策而未敢发。会燕凌云台,瓘托醉跪帝前,曰:‘臣欲有所启。'欲言之而止者三,因拊床曰:‘此坐可惜!'帝意乃悟,曰:‘公真大醉。'贾后由是怨之。此何等语,乃于众中言之,岂所谓‘不密失身'者耶?以瓘之智,不宜暗此,殆邓艾之冤,天夺其魄尔。 
  裴頠对武帝
  晋武帝探策,岂亦如签也耶?惠帝不肖,得一,盖神以实告。裴頠谄对,士君子耻之,而史以为美谈,鄙哉!惠、怀、愍皆不终,牛系马后,岂及亡乎! 
  刘凝之沈麟士
  《南史》[90]:刘凝之为人认所著履,即与之,此人后得所失履,送还,不肯复取。又沈麟士亦为邻人认所著履,麟士笑曰:‘是卿履耶?'即与之。邻人得所失履,送还,麟士曰:‘非卿履耶?'笑而受之。此虽小事,然处事当如麟士,不当如凝之也。 
  柳宗元敢为诞妄
  柳宗元敢为诞妄,居之不疑。吕温为道州、衡州,及死,二州之人哭之逾月,客舟之过于此者,必呱呱然。虽子产不至此,温何以得之!其称温之弟恭亦贤豪绝人者,又云恭之妻裴延龄之女也。孰有士君子肯为裴延龄壻者乎?柳宗元与伾、叔文交,盖亦不差于延龄姻也。恭为延龄壻不见于史,宜表而出之,见宗元文集恭墓志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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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卷五
  论古
  武王非圣人
  武王克殷,以殷遗民封纣子武庚禄父,使其弟管叔鲜、蔡叔度相禄父治殷。武王崩,禄父与管、蔡作乱,成王命周公诛之,而立微子于宋。
  苏子曰:武王非圣人也。昔孔子盖罪汤、武,顾自以为殷之子孙而周人也,故不敢,然数致意焉,曰:大哉,巍巍乎,尧、舜也!‘禹,吾无间然'。其不足于汤、武也亦明矣,曰:‘武尽美矣,未尽善也。'又曰:‘三分天下有其二,以服事殷,周之德,其可谓至德也已矣。'伯夷、叔齐之于武王也,盖谓之弑君,至耻之不食其粟,而孔子予之,其罪武王也甚矣。此孔氏之家法也,世之君子苟自孔氏,必守此法。国之存亡,民之死生,将于是乎在,其孰敢不严?而孟轲始乱之,曰:‘吾闻武王诛独夫纣,未闻弑君也。'自是学者以汤、武为圣人之正若当然者,皆孔氏之罪人也。使当时有良史如董狐者,南巢之事必以叛书,牧野之事必以弑书。而汤、武仁人也,必将为法受恶。周公作《无逸》曰:‘殷王中宗,及高宗,及祖甲,及我周文王,兹四人迪哲。'上不及汤,下不及武王,亦以是哉?文王之时,诸侯不求而自至,是以受命称王,行天子之事,周之王不王,不计纣之存亡也。使文王在,必不伐纣,纣不见伐而以考终,或死于乱,殷人立君以事周,命为二王后以祀殷,君臣之道,岂不两全也哉!武王观兵于孟津而归,纣若改过,否则殷人改立君[91],武王之待殷亦若是而已矣。天下无王,有圣人者出而天下归之,圣人所以不得辞也。而以兵取之,而放之,而杀之,可乎?汉末大乱,豪杰并起。荀文若,圣人之徒也,以为非曹操莫与定海内,故起而佐之。所以与操谋者,皆王者之事也,文若岂教操反者哉?以仁义救天下,天下既平,神器自至,将不得已而受之,不至不取也,此文王之道,文若之心也。及操谋九锡,则文若死之,故吾尝以文若为圣人之徒者,以其才似张子房而道似伯夷也。
  杀其父,封其子,其子非人也则可,使其子而果人也,则必死之。楚人将杀令尹子南,子南之子弃疾为王驭士,王泣而告之。既杀子南,其徒曰:‘行乎?'曰:‘吾与杀吾父,行将焉入?'‘然则臣王乎?'曰:‘弃父事仇,吾弗忍也!'遂缢而死。武王亲以黄钺诛纣,使武庚受封而不叛,岂复人也哉?故武庚之必叛,不待智者而后知也。武王之封,盖亦有不得已焉耳。殷有天下六百年,贤圣之君六七作,纣虽无道,其故家遗民未尽灭也。三分天下有其二,殷不伐周,而周伐之,诛其君,夷其社稷,诸侯必有不悦者,故封武庚以慰之,此岂武之意哉?故曰:武王非圣人也。 
  周东迁失计
  太史公曰:‘学者皆称周伐纣,居洛邑,其实不然。武王营之,成王使召公卜居九鼎焉,而周复都丰、镐。至犬戎败幽王,周乃东徙于洛。'
  苏子曰:周之失计,未有如东迁之缪者也。自平王至于亡,非有大无道者也。頿王之神圣[92],诸侯服享,然终以不振,则东迁之过也。昔武王克商,迁九鼎于洛邑,成王、周公复增营之,周公既没,盖君陈、毕公更居焉,以重王室而已,非有意于迁也。周公欲葬成周,而成王葬之毕,此岂有意于迁哉?
  今夫富民之家,所以遗其子孙者,田宅而已。不幸而有败,至于乞假以生可也,然终不可议田宅。今平王举文、武、成、康之业而大弃之,此一败而粥田宅者也。夏、商之王,皆五六百年,其先王之德无以过周,而后王之败亦不减幽、厉,然至于桀、纣而后亡。其未亡也,天下宗之,不如东周之名存而实亡也。是何也?则不粥田宅之效也。
  盘庚之迁也,复殷之旧也。古公迁于岐,方是时,周人如狄人也,逐水草而居,岂所难哉?卫文公东徙渡河,恃齐而存耳。齐迁临灾,晋迁于绛、于新田,皆其盛时,非有所畏也。其余避寇而迁都,未有不亡;虽不即亡,未有能复振者也。春秋时楚大饥,群蛮叛之,申、息之北门不启。楚人谋徙于阪高,蔿贾曰:‘不可。我能往,寇亦能往。'于是乎以秦人巴人灭庸,而楚始大。苏峻之乱,晋几亡矣,宗庙宫室尽为灰烬。温峤欲迁都豫章,三吴之豪欲迁会稽,将从之矣,独王导不可,曰:‘金陵,王者之都也。王者不以丰俭移都,若弘卫文大帛之冠,何适而不可?不然,虽乐土为墟矣。且北寇方强,一旦示弱,窜于蛮越,望实皆丧矣!'乃不果迁,而晋复安。贤哉导也,可谓能定大事矣!嗟夫,平王之初,周虽不如楚强,顾不愈于东晋之微乎?使平王有一王导,定不迁之计,收丰、镐之遗民,修文、武、成、康之政,以形势临东诸侯,齐、晋虽强,未敢贰也,而秦何自霸哉?魏惠王畏秦,迁于大梁;楚昭王畏吴,迁于鄀;顷襄王畏秦,迁于陈;考烈王畏秦,迁于寿春:皆不复振,有亡征焉。东汉之末,董卓劫帝迁于长安,汉遂以亡。近世李景迁于豫章,亦亡。故曰:周之失计,未有如东迁之缪者也。 
  秦拙取楚
  秦始皇帝十八年,取韩;二十二年,取魏;二十五年,取赵、取楚;二十六年,取燕、取齐,初并天下。
  苏子曰:秦并天下,非有道也,特巧耳,非幸也。然吾以为巧于取齐而拙于取楚,其不败于楚者,幸也。乌乎,秦之巧,亦创智伯而已。魏、韩肘足接而智伯死,秦知创智伯而诸侯终不知师韩、魏,秦并天下,不亦宜乎!
  齐湣王死,法章立,君王后佐之,秦犹伐齐也。法章死,王建立六年而秦攻赵,齐、楚救之,赵乏食,请粟于齐,而齐不予。秦遂围邯郸,几亡赵。赵虽未亡,而齐之亡形成矣。秦人知之,故不加兵于齐者四十余年。夫以法章之才而秦伐之,建之不才而秦不伐,何也?太史公曰:‘君王后事秦谨,故不被兵。'夫秦欲并天下耳,岂以谨故置齐也哉!吾故曰‘巧于取齐'者,所以慰齐之心而解三晋之交也。齐、秦不两立,秦未尝须臾忘齐也,而四十余年不加兵者,岂其情乎?齐人不悟而与秦合,故秦得以其间取三晋。三晋亡,齐盖岌岌矣。方是时,犹有楚与燕也,三国合,犹足以拒秦。秦大出兵伐楚伐燕而齐不救[93],故二国亡,而齐亦虏不阅岁,如晋取虞、虢也,可不谓巧乎!二国既灭,齐乃发兵守西界,不通秦使。呜呼,亦晚矣!秦初遣李信以二十万人取楚,不克,乃使王翦以六十万攻之,盖空国而战也。使齐有中主具臣知亡之无日,而扫境以伐秦,以久安之齐而入厌兵空虚之秦,覆秦如反掌也。吾故曰‘拙于取楚'。然则奈何?曰:‘古之取国者必有数,如取龆齿也必以渐,故齿脱而儿不知。'今秦易楚,以为龆齿也可拔,遂抉其口,一拔而取之,儿必伤,吾指为啮。故秦之不亡者,幸也,非数也。吴为三军迭出以肄楚,三年而入郢。晋之平吴,隋之平陈,皆以是物也。惟苻坚不然,使坚知出此,以百倍之众,为迭出之计,虽韩、白不能支,而况谢玄、牢之之流乎!吾以是知二秦之一律也:始皇幸胜;而坚不幸耳。 
  秦废封建
  秦初并天下,丞相绾等言:‘燕、齐、荆地远,不置王无以镇之,请立诸子。'始皇下其议,群臣皆以为便。廷尉斯曰:‘周文、武所封子弟同姓甚众,然后属疎远,相攻击如仇仇,诸侯更相诛伐,天子不能禁止。今海内赖陛下神灵,一统皆为郡县,诸子功臣以公赋税重赏赐之[94],甚足易制。天下无异意,则安宁之术也,置诸侯不便。'始皇曰:‘天下共苦战鬭不休,以有侯王。赖宗庙天下初定,又复立国,是树兵也,求其宁息,岂不难哉!廷尉议是。'分天下为三十六郡,郡置守、尉、监。
  苏子曰:圣人不能为时,亦不失时。时非圣人之所能为也,能不失时而已。三代之兴,诸侯无罪,不可夺削,因而君之虽欲罢侯置守,可得乎?此所谓不能为时者也。周衰,诸侯相并,齐、晋、秦、楚皆千余里,其势足以建侯树屏。至于七国皆称王,行天子之事,然终不封诸侯,不立强家世卿者,以鲁三桓、晋六卿、齐田氏为戒也。久矣,世之畏诸侯之祸也,非独李斯、始皇知之。始皇既并天下,分郡邑,置守宰,理固当然,如冬裘夏葛,时之所宜,非人之私智独见也,所谓不失时者,而学士大夫多非之。汉高帝欲立六国后,张子房以为不可,世未有非之者,李斯之论与子房何异?世特以成败为是非耳。高帝闻子房之言,吐哺骂郦生,知诸侯之不可复,明矣。然卒王韩、彭、英、卢,岂独高帝,子房亦与焉。故柳宗元曰:‘封建非圣人意也,势也。'
  昔之论封建者,曹元首、陆机、刘颂,及唐太宗时魏征、李百药、颜师古,其后有刘秩、杜佑、柳宗元。宗元之论出,而诸子之论废矣,虽圣人复起,不能易也。故吾取其说而附益之,曰:凡有血气必争,争必以利,利莫大于封建。封建者,争之端而乱之始也。自书契以来,臣弑其君,子弑其父,父子兄弟相贼杀,有不出于袭封而争位者乎?自三代圣人以礼乐教化天下,至刑措不用,然终不能已篡弑之祸。至汉以来,君臣父子相贼虐者,皆诸侯王子孙,其余卿大夫不世袭者,盖未尝有也。近世无复封建,则此祸几绝。仁人君子,忍复开之欤?故吾以为李斯、始皇之言,柳宗元之论,当为万世法也。 
  论子胥种蠡
  越既灭吴,范蠡以为句践为人长颈乌喙,可与共患难,不可与共逸乐,乃以其私徒属浮海而行,至于齐。以书遗大夫种曰:‘蜚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子可以去矣!'
  苏子曰:范蠡知相其君而已,以吾相蠡,蠡亦乌喙也。夫好货,天下之贱士也,以蠡之贤,岂聚敛积财者?何至耕于海滨,父子力作,以营千金,屡散而复积,此何为者哉?岂非才有余而道不足,故功成名遂身退,而心终不能自放者乎?使句践有大度,能始终用蠡,蠡亦非清净无为而老於越者也,故曰‘蠡亦乌喙也'。鲁仲连既退秦军,平原君欲封连,以千金为寿。笑曰:‘所贵于天下士者,为人排难解纷而无所取也。即有取,是商贾之事,连不忍为也。'遂去,终身不复见,逃隐于海上。曰:‘吾与其富贵而诎于人[95],宁贫贱而轻世肆志焉!'使范蠡之去如鲁连,则去圣人不远矣。呜呼,春秋以来,用舍进退未有如蠡之全者,而不足于此,吾以是累叹而深悲焉。子胥、种、蠡皆人杰,而扬雄曲士也,欲以区区之学疵瑕此三人者:以三谏不去、鞭尸籍馆为子胥之罪,以不强谏句践而栖之会稽为种、蠡之过。雄闻古有三谏当去之说,即欲以律天下士,岂不陋哉!三谏而去,为人臣交浅者言也,如宫之奇、泄冶乃可耳。至如子胥,吴之宗臣,与国存亡者也,去将安往哉?百谏不听,继之以死可也。孔子去鲁,未尝一谏,又安用三?父不受诛[96],子复仇,礼也。生则斩首,死则鞭尸,发其至痛,无所择也。是以昔之君子皆哀而恕之,雄独非人子乎?至于籍馆,阖闾与群臣之罪,非子胥意也。句践困于会稽,乃能用二子,若先战而强谏以死之,则雄又当以子胥之罪罪之矣。此皆儿童之见,无足论者,不忍三子之见诬,故为之言。 
  论鲁三桓
  鲁定公十三年[97],孔子言于公曰:‘臣无藏甲,大夫无百雉之城。'使仲由为季氏宰,将堕三都。于是叔孙氏先堕郈。季氏将堕费,公山不狃、叔孙辄率费人袭公。公与三子入于季氏之宫,孔子命申句须、乐颀下伐之,费人北,二子奔齐,遂堕费。将堕成,公敛处父以成叛,公围成,弗克。或曰:‘殆哉,孔子之为政也,亦危而难成矣!'孔融曰:‘古者王畿千里,寰内不封建诸侯。'曹操疑其论建渐广,遂杀融。融特言之耳,安能为哉?操以为天子有千里之畿,将不利己,故杀之不旋踵。季氏亲逐昭公,公死于外,从公者皆不敢入,虽子家羁亦亡。季氏之忌刻忮害如此,虽地势不及曹氏,然君臣相猜,盖不减操也,孔子安能以是时堕其名都而出其藏甲也哉!考于《春秋》,方是时三桓虽若不悦,然莫能违孔子也。以为孔子用事于鲁,得政与民,三桓畏之欤?则季桓子之受女乐也,孔子能却之矣。彼妇之口可以出走,是孔子畏季氏,季氏不畏孔子也。孔子盖始修其政刑,以俟三桓之隙也哉?
  苏子曰:此孔子之所以圣也。盖田氏、六卿不服,则齐、晋无不亡之道;三桓不臣,则鲁无可治之理。孔子之用于世,其政无急于此者矣。彼晏婴者亦知之,曰:‘田氏之僭,惟礼可以已之。在礼,家施不及国,大夫不收公利。'齐景公曰:‘善哉,吾今而后知礼之可以为国也!'婴能知之而不能为之,婴非不贤也,其浩然之气,以直养而无害,塞乎天地之间者,不及孔、孟也。孔子以羁旅之臣得政期月,而能举治世之礼,以律亡国之臣,堕名都,出藏甲,而三桓不疑其害己,此必有不言而信,不怒而威者矣。孔子之圣见于行事,至此为无疑也。婴之用于齐也,久于孔子,景公之信其臣也,愈于定公,而田氏之祸不少衰,吾是以知孔子之难也。孔子以哀公十六年卒,十四年,陈恒弑其君,孔子沐浴而朝,告于哀公曰:‘请讨之!'吾是以知孔子之欲治列国之君臣,使如《春秋》之法者,至于老且死而不忘也。或曰:‘孔子知哀公与三子之必不从,而以礼告也欤?'曰:否,孔子实欲伐齐。孔子既告哀公,公曰:‘鲁为齐弱久矣,子之伐之,将若之何?'对曰:‘陈恒弑其君,民之不予者半。以鲁之众,加齐之半,可克也。'此岂礼告而已哉?哀公患三桓之逼,尝欲以越伐鲁而去之。夫以蛮夷伐国,民不予也,皋如、出公之事,断可见矣,岂若从孔子而伐齐乎?若从孔子而伐齐,则凡所以胜齐之道,孔子任之有余矣。既克田氏,则鲁之公室自张,三桓不治而自服也,此孔子之志也。 
  司马迁二大罪
  商鞅用于秦,变法定令,行之十年,秦民大悦,道不拾遗,山无盗贼,家给人足,民勇于公战,怯于私鬭。秦人富强,天子致胙于孝公,诸侯毕贺。
  苏子曰:此皆战国之游士邪说诡论,而司马迁阇于大道,取以为史。吾尝以为迁有大罪二,其先黄、老,后《六经》,退处士,进奸雄,盖其小小者耳。所谓大罪二,则论商鞅、桑弘羊之功也。自汉以来,学者耻言商鞅、桑弘羊,而世主独甘心焉,皆阳讳其名而阴用其实,甚者则名实皆宗之,庶几其成功,此则司马迁之罪也。秦固天下之强国,而孝公亦有志之君也,修其政刑十年,不为声色畋游之所败,虽微商鞅,有不富强乎?秦之所以富强者,孝公务本力穑之效,非鞅流血刻骨之功也。而秦之所以见疾于民,如豺虎毒药,一夫作难而子孙无遗种,则鞅实使之。至于桑弘羊,斗筲之才,穿窬之智,无足言者,而迁称之,曰:‘不加赋而上用足。'善乎,司马光之言也!曰:‘天下安有此理?天地所生财货百物,止有此数,不在民则在官,譬如雨泽,夏涝则秋旱。不加赋而上用足,不过设法侵夺民利,其害甚于加赋也。'二子之名在天下者,如蛆蝇粪秽也,言之则污口舌,书之则污简牍。二子之术用于世者,灭国残民覆族亡躯者相踵也,而世主独甘心焉,何哉?乐其言之便己也。夫尧、舜、禹,世主之父师也;谏臣拂士,世主之药石也;恭敬慈俭、勤劳忧畏,世主之绳约也。今使世主日临父师而亲药石、履绳约,非其所乐也。故为商鞅、桑弘羊之术者,必先鄙尧笑舜而陋禹也,曰:‘所谓贤主,专以天下适己而已。'此世主之所以人人甘心而不悟也。世有食钟乳乌喙而纵酒色,所以求长年者,盖始于何晏。晏少而富贵,故服寒食散以济其欲,无足怪者。彼其所为,足以杀身灭族者日相继也,得死于寒食散,岂不幸哉!而吾独何为效之?世之服寒食散,疽背呕血者相踵也,用商鞅、桑弘羊之术,破国亡宗者皆是也。然而终不悟者,乐其言之美便,而忘其祸之惨烈也。 
  论范增
  汉用陈平计,间疎楚君臣。项羽疑范增与汉有私,稍夺其权。增大怒曰:‘天下事大定矣,君王自为之,愿赐骸骨归卒伍!'归未至彭城,疽发背死。
  苏子曰:增之去,善矣,不去,羽必杀增,独恨其不蚤耳。然则当以何事去?增劝羽杀沛公,羽不听,终以此失天下,当于是去耶?曰:否。增之欲杀沛公,人臣之分也,羽之不杀,犹有君人之度也,增曷为以此去哉?《易》曰:‘知几其神乎。'《诗》曰:‘相彼雨雪,先集维霰。'增之去,当以羽杀卿子冠军时也。陈涉之得民也,以项燕、扶苏;项氏之兴也,以立楚怀王孙心。而诸侯叛之也,以弑义帝也。且义帝之立,增为谋主矣,义帝之存亡,岂独为楚之盛衰,亦增之所以同祸福也,未有义帝亡而增独能久存者也。羽之杀卿子冠军也,是弑义帝之兆也。其弑义帝,则疑增之本心也,岂必待陈平哉!物必先腐也而后虫生之,人必先疑也而后谗入之,陈平虽智,安能间无疑之主哉?吾尝论义帝,天下之贤主也。独遣沛公入关而不遣项羽,识卿子冠军于稠人之中,而擢以为上将,不贤而能如是乎?羽既矫杀卿子冠军,义帝必不能堪,非羽杀帝,则帝杀羽,不待智者而后知也。增始劝项梁立义帝,诸侯以此服从,中道而弑之,非增之意也。夫岂独非其意,将必力争而不听也。不用其言,杀其所立,项羽之疑增必自是始矣。方羽杀卿子冠军,增与羽比肩而事义帝,君臣之分未定也。为增计者,力能诛羽则诛之,不能则去之,岂不毅然大丈夫也哉?增年已七十,合则留,不合则去,不以此时明去就之分,而欲依羽以成功,陋矣。虽然,增,高帝之所畏也,增不去,项羽不亡。呜呼,增亦人杰也哉! 
  游士失职之祸
  春秋之末,至于战国,诸侯卿相皆争养士。自谋夫说客、谈天雕龙、坚白同异之流,下至击剑扛鼎、鸡鸣狗盗之徒,莫不宾礼,靡衣玉食以馆于上者,何可胜数。越王句践有君子六千人;魏无忌,齐田文,赵胜、黄歇、吕不韦,皆有客三千人;而田文招致任侠奸人六万家于薛,齐稷下谈者亦千人[98];魏文侯、燕昭王、太子丹,皆致客无数。下至秦、汉之间,张耳、陈余号多士,宾客厮养皆天下豪杰,而田横亦有士五百人。其略见于传记者如此,度其余,当倍官吏而半农夫也。此皆奸民蠹国者,民何以支而国何以堪乎?
  苏子曰:此先王之所不能免也。国之有奸也,犹鸟兽之有鸷猛,昆虫之有毒螫也。区处条理,使各安其处,则有之矣;锄而尽去之,则无是道也。吾考之世变,知六国之所以久存而秦之所以速亡者,盖出于此,不可以不察也。夫智、勇、辨、力,此四者,皆天民之秀杰者也。类不能恶衣食以养人,皆役人以自养者也,故先王分天下之贵富与此四者共之。此四者不失职[99],则民靖矣。四者虽异,先王因俗设法,使出于一:三代以上出于学,战国至秦出于客,汉以后出于郡县吏,魏、晋以来出于九品中正,隋、唐至今出于科举,虽不尽然,取其多者论之。六国之君虐用其民,不减始皇、二世,然当是时,百姓无一人叛者,以凡民之秀杰者多以客养之,不失职也。其力耕以奉上,皆椎鲁无能为者,虽欲怨叛,而莫为之先,此其所以少安而不即亡也。始皇初欲逐客,因李斯之言而止。既并天下,则以客为无用,于是任法而不任人,谓民可以恃法而治,谓吏不必才取,能守吾法而已。故堕名城,杀豪杰,民之秀异者散而归田亩。向之食于四公子、吕不韦之徒者,皆安归哉?不知其能槁项黄馘以老死于布褐乎[100]?抑将辍耕太息以俟时也[101]?秦之乱虽成于二世,然使始皇知畏此四人者,有以处之,使不失职,秦之亡不至若是速也。纵百万虎狼于山林而饥渴之,不知其将噬人,世以始皇为智,吾不信也。楚、汉之祸,生民尽矣,豪杰宜无几,而代相陈豨从车千乘,萧、曹为政,莫之禁也。至文、景、武之世,法令至密,然吴王濞[102]、淮南、梁王、魏其、武安之流,皆争致宾客,世主不问也。岂惩秦之祸,以为爵禄不能尽縻天下士,故少宽之,使得或出于此也耶?若夫先王之政则不然,曰:‘君子学道则爱人,小人学道则易使也。'呜呼,此岂秦、汉之所及也哉! 
  赵高李斯
  秦始皇帝时,赵高有罪,蒙毅案之,当死,始皇赦而用之。长子扶苏好直谏,上怒,使北监蒙恬兵于上郡。始皇东游会稽,并海走琅琊,少子胡亥、李斯、蒙毅、赵高从。道病,使蒙毅还祷山川,未反而上崩。李斯、赵高矫诏立胡亥,杀扶苏、蒙恬、蒙毅,卒以亡秦。
  苏子曰:始皇制天下轻重之势,使内外相形以禁奸备乱者,可谓密矣。蒙恬将三十万人,威振北方,扶苏监其军,而蒙毅侍帷帐为谋臣,虽有大奸贼,敢睥睨其间哉?不幸道病,祷祠山川尚有人也,而遣蒙毅,故高、斯得成其谋。始皇之遣毅,毅见始皇病,太子未立而去左右,皆不可以言智。然天之亡人国,其祸败必出于智所不及。圣人为天下,不恃智以防乱,恃吾无致乱之道耳。始皇致乱之道,在用赵高。夫阉尹之祸,如毒药猛兽,未有不裂肝碎胆者也。自书契以来,惟东汉吕强、后唐张承业二人号称善良,岂可望一二于千万,以致必亡之祸哉?然世主皆甘心而不悔,如汉桓、灵,唐肃、代,犹不足深怪,始皇、汉宣皆英主,亦湛于赵高、恭、显之祸。彼自以为聪明人杰也,奴仆熏腐之余何能为,及其亡国乱朝,乃与庸主不异。吾故表而出之,以戒后世人主如始皇、汉宣者。或曰:‘李斯佐始皇定天下,不可谓不智。扶苏亲始皇子,秦人戴之久矣,陈胜假其名犹足以乱天下,而蒙恬持重兵在外,使二人不即受诛而复请之,则斯、高无遗类矣。以斯之智而不虑此,何哉?'苏子曰:呜呼,秦之失道,有自来矣,岂独始皇之罪?自商鞅变法,以诛死为轻典,以参夷为常法[103],人臣狼顾胁息,以得死为幸,何暇复请!方其法之行也,求无不获,禁无不止,鞅自以为轶尧、舜而驾汤、武矣。及其出亡而无所舍,然后知为法之弊。夫岂独鞅悔之,秦亦悔之矣。
  荆轲之变,持兵者熟视始皇环柱而走,莫之救者,以秦法重故也。李斯之立胡亥,不复忌二人者,知威令之素行,而臣子不敢复请也。二人之不敢请,亦知始皇之鸷悍而不可回也,岂料其伪也哉?周公曰:‘平易近民,民必归之。'孔子曰:‘有一言而可以终身行之,其"恕"矣乎?'夫以忠恕为心而以平易为政,则上易知而下易达,虽有卖国之奸,无所投其隙,仓卒之变,无自发焉。然其令行禁止,盖有不及商鞅者矣,而圣人终不以彼易此。商鞅立信于徙木,立威于弃灰,刑其亲戚师傅,积威信之极。以及始皇,秦人视其君如雷电鬼神,不可测也。古者公族有罪,三宥然后制刑。今至使人矫杀其太子而不忌,太子亦不敢请,则威信之过故也。夫以法毒天下者,未有不反中其身及其子孙者也。汉武与始皇,皆果于杀者也,故其子如扶苏之仁,则宁死而不请,如戾太子之悍,则宁反而不诉,知诉之必不察也。戾太子岂欲反者哉?计出于无聊也。故为二君之子者,有死与反而已。李斯之智,盖足以知扶苏之必不反也。吾又表而出之,以戒后世人主之果于杀者。 
  摄主
  鲁隐公元年,不书即位,摄也。欧阳子曰:‘隐公非摄也。使隐而果摄也,则《春秋》不书为公,《春秋》书为公,则隐非摄,无疑也。'
  苏子曰:非也。《春秋》,信史也,隐摄而桓弑,着于史也详矣。周公摄而克复子者也,以周公薨,故不称王。隐公摄而不克复子者也,以鲁公薨,故称公。史有谥,国有庙,《春秋》独得不称公乎?然则隐公之摄也,礼欤?曰:礼也。何自闻之?曰:闻之孔子。曾子问曰:‘君薨而世子生[104],如之何?'孔子曰:‘卿、大夫、士从摄主北面于西阶南。'何谓摄主[105]?曰:古者天子、诸侯、卿、大夫之世子未生而死,则其弟若兄弟之子次当立者为摄主。子生而女也,则摄主立;男也,则摄主退。此之谓摄主,古之人有为之者,季康子是也。季桓子且死,命其臣正常曰:‘南孺子之子男也,则以告而立之;女也,则肥也可。'桓子卒,康子即位。既葬,康子在朝。南氏生男,正常载以如朝,告曰:‘夫子有遗言,命其圉臣曰:"南氏生男,则以告于君与大夫而立之。"今生矣,男也,敢告。'康子请退。康子之谓摄主,古之道也,孔子行之。
  自秦、汉以来不修是礼也,而以母后摄。孔子曰:‘惟女子与小人为难养也。'使与闻外事且不可,曰‘牝鸡之晨,惟家之索',而况可使摄位而临天下乎[106]?女子为政而国安,惟齐之君王后、吾宋之曹、高、向也,盖亦千一矣。自东汉马、邓不能无讥,而汉吕后、魏胡武灵、唐武氏之流,盖不胜其乱,王莽、杨坚遂因以易姓。由此观之,岂若摄主之庶几乎?使母后而可信也,摄主亦可信也,若均之不可信,则摄主取之,犹吾先君之子孙也,不犹愈于异姓之取哉?或曰:‘君薨,百官总己以听于冢宰三年,安用摄主?'曰:非此之谓也。嗣天子长矣,宅忧而未出令,则以礼设冢宰。若太子未生,生而弱,未能君也,则三代之礼,孔子之学,决不以天下付异姓,其付之摄主也。夫岂非礼而周公行之欤?故隐公亦摄主也。郑玄,儒之陋者也,其传‘摄主'也,曰:‘上卿代君听政者也。'使子生而女,则上卿岂继世者乎?苏子曰:摄主,先王之令典,孔子之法言也。而世不知,习见母后之摄也,而以为当然。故吾不可不论,以待后世之君子。 
  隐公不幸
  公子翚请杀桓公,以求太宰。隐公曰:‘为其少故也,吾将授之矣。使营菟裘,吾将老焉。'翚惧,反谮公于桓公而弑之。
  苏子曰:盗以兵拟人,人必杀之,夫岂独其所拟,涂之人皆捕击之。涂之人与盗非仇也[107],以为不击则盗且并杀己也。隐公之智,曾不若是涂人也,哀哉!隐公,惠公继室之子也,其为非嫡,与桓均耳,而长于桓。隐公追先君之志而授国焉,可不谓仁人乎?惜乎其不敏于智也。使隐公诛翚而让桓,虽夷、齐何以尚兹?骊姬欲杀申生而难里克,则施优来之;二世欲杀扶苏而难李斯,则赵高来之。此二人所行相同,而其受祸亦不少异:里克不免于惠公之诛,李斯不免于二世之戮,皆无足哀者。吾独表而出之,为世戒。君子之为仁义也,非有计于利害,然君子之所为,义利常兼,而小人反是。李斯听赵高之谋,非其本意,独畏蒙氏之夺其位,故俯而听高。使斯闻高之言,即召百官、陈六师而斩之,其德于扶苏,岂有既乎?何蒙氏之足忧!释此不为,而具五刑于市,非下愚而何!呜呼,乱臣贼子犹蝮蛇也,其所螫草木犹足以杀人,况其所噬啮者欤?郑小同为高贵乡公侍中,尝诣司马师,师有密疏未屏也,如厕还,问小同:‘见吾疏乎?'曰:‘不见。'师曰:‘宁我负卿,无卿负我。'遂酖之。王允之从王敦夜饮,辞醉先寝。敦与钱凤谋逆,允之已醒,悉闻其言,虑敦疑己,遂大吐,衣面皆污[108]。敦果照视之,见允之卧吐中,乃已。哀哉小同,殆哉岌岌乎允之也!孔子曰:‘危邦不入,乱邦不居。'有由也夫!吾读史得隐公、里克、李斯、郑小同、王允之五人,感其所遇祸福如此,故特书其事,后之君子可以览观焉。 
  七德八戒
  郑太子华言于齐桓公,请去三族而以郑为内臣,公将许之,管仲不可。公曰:‘诸侯有讨于郑,未捷,苟有衅,从之不亦可乎?'管仲曰:‘君若绥之以德,加之以训辞,而率诸侯以讨郑,郑将覆亡之不暇,岂敢不惧?若总其罪人以临之,郑有辞矣。'公辞子华,郑伯乃受盟。
  苏子曰:大哉,管仲之相桓公也!辞子华之请而不违曹沫之盟,皆盛德之事也,齐可以王矣。恨其不学道,不自诚意正身以刑其国,使家有三归之病而国有六嬖之祸,故桓公不王,而孔子小之。然其予之也亦至矣,曰:‘桓公九合诸侯,不以兵车,管仲之力也。如其仁,如其仁!'曰:‘仲尼之徒无道桓、文之事者',孟子盖过矣。吾读《春秋》以下史而得七人焉,皆盛德之事,可以为万世法,又得八人焉,皆反是,可以为万世戒,故具论之。太公之治齐也,举贤而上功。周公曰:‘后世必有篡弑之臣。'天下诵之,齐其知之矣。田敬仲之始生也,周史筮之,其奔齐矣,齐懿氏卜之,皆知其当有齐国也。篡弑之疑,盖萃于敬仲矣,然桓公、管仲不以是废之,乃欲以为卿,非盛德能如此乎?故吾以为楚成王知晋之必霸而不杀重耳,汉高祖知东南之必乱而不杀吴王濞,晋武帝闻齐王攸之言而不杀刘元海,苻坚信王猛而不杀慕容垂,唐明皇用张九龄而不杀安禄山,皆盛德之事也。而世之论者,则以为此七人者皆失于不杀以启乱,吾以谓不然。七人者皆自有以致败亡,非不杀之过也。齐景公不繁刑重赋,虽有田氏,齐不可取;楚成王不用子玉,虽有晋文公,兵不败;汉景帝不害吴太子,不用晁错,虽有吴王濞,无自发;晋武帝不立孝惠,虽有刘元海,不能乱;苻坚不贪江左,虽有慕容垂,不能叛;明皇不用李林甫、杨国忠,虽有安禄山,亦何能为?秦之由余,汉之金日磾,唐之李光弼、浑瑊之流,皆蕃种也,何负于中国哉?而独杀元海、禄山!且夫自今而言之,则元海、禄山死有余罪,自当时而言之,则不免为杀无罪。岂有天子杀无罪而不得罪于天者?上失其道,涂之人皆敌也,天下豪杰其可胜既乎?汉景帝以鞅鞅而杀周亚夫,曹操以名重而杀孔融,晋文帝以卧龙而杀嵇康[109],晋景帝亦以名重而杀夏侯玄,宋明帝以族大而杀王彧,齐后主以谣言而杀斛律光,唐太宗以谶而杀李君羡,武后以谣言而杀裴炎,世皆以为非也。此八人者,当时之虑岂非忧国备乱,与忧元海、禄山者同乎?久矣,世之以成败为是非也!故夫嗜杀人者,必以邓侯不杀楚子为口实。以邓之微,无故杀大国之君,使楚人举国而仇之,其亡不愈速乎?吾以谓为天下如养生,忧国备乱如服药:养生者不过慎起居饮食,节声色而已,节慎在未病之前,而服药于已病之后。今吾忧寒疾而先服乌喙,忧热疾而先服甘遂,则病未作而药杀人矣。彼八人者,皆未病而服药者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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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仍持密云团为献龙井',王(松龄)案:据《咸淳临安志》卷七十八,辨才元丰二年自天竺退休,居于龙井寿圣院,‘为献龙井'即当指此。《东坡七集?后集》卷十六《祭龙井辨才文》有云:‘谁持一杯,往吊井龙',亦可证‘为献龙井'当连读。又据《咸淳临安志》,龙井在风篁岭,孤山在西湖中,两地相去十余里。下文孤山云云,则又一事也,与龙井无涉。
  [2] ‘寿星院',原脱‘星'字,从《咸淳临安志》卷七十九补。
  [3] ‘亦可一往',此下苏集有‘元符二年五月十六日,东坡居士书'十四字。
  [4] ‘观山烧壮甚',‘壮'原作‘火',据苏集改。
  [5] ‘旋入开先寺',‘先'原作‘元',据苏集改。
  [6] ‘余闻',商本、苏集作‘余游'。
  [7] ‘《干》以九二化,《坤》之六二为《坎》',商本作‘《干》以九二化《离》,《坤》以六二化《坎》'。
  [8] ‘予尝与其语',张本、《学津》本作‘予尝与闻其语'。
  [9] ‘信而有征',此下苏集有‘绍圣元年十月二十二日'十字。
  [10] ‘不知药',此三字原脱,据苏集补。
  [11] ‘吾闻《战国策》中有一方',‘策'原脱,据苏集补。
  [12] ‘元符三年八月',此下苏集有‘二十七日'四字。
  [13] 商本作‘前日'。
  [14] ‘不可同也',赵本于此句下有‘又记鲁直语云:"眼恶剔决,齿便漱洁。"'十四字夹注,原本仍之;张本、《学津》本刊作大字,商本无此十四字。
  [15] 赵本此条后有‘此条见前《游沙湖》内,重出。'十字夹注。
  [16] ‘柯山',‘柯'原作‘何',据苏集改。
  [17] ‘王不获',原本误作‘三不护',从张本、《学津》本及商本改正。赵本于此条后有‘三不护疑作王不获'八字夹注。
  [18] ‘文有',商本作‘又有'。
  [19] ‘不贼其牛',此下苏集有‘元丰七年三月十一日'九字。
  [20] ‘广陵郡王院大小学教授',‘院',原本及诸本皆误作‘完',讹误不可通。王松龄校作‘宅',孔凡礼据苏集改为‘院',从之。
  [21] ‘乃为之记',此下苏集有‘绍圣元年同郡苏某记'九字。
  [22] ‘饭了便睡',‘饭'原脱,据苏集补。
  [23] 赵本‘云'下有‘一本"云"字下曰"我始一局"'十字夹注。
  [24] ‘月宿南斗',‘南'原作‘直',据朱熹校《昌黎先生集》改。
  [25] ‘相度',原本误作‘相渡'。王案:宋人例称‘相度',故从商本改正。
  [26] ‘有缝',‘缝'后原有‘塔'字,据苏集删。
  [27] ‘予首肯之',此下苏集有‘元丰八年八月二十七日'十字。
  [28] ‘琼士姜君',‘士'原误作‘守'。王案:《舆地记胜》卷百二十四云:‘姜唐佐,字君弼,郡人也,曾从东坡学。......黄门亦云:"余兄子瞻谪居儋耳,琼士姜唐佐遂从之游。"'孔凡礼据苏集改‘守'为‘士',从之。
  [29] ‘元符三年',此下苏集有‘二月二十日'五字,商本有‘二月二十一日'六字。
  [30] ‘二后',原误作‘一后',据苏集及《宋史?钱惟演传》改。
  [31] ‘擅议',原误作‘檀议',据《东坡七集?奏议集》改。
  [32] ‘江神',原误作‘山神',从《东坡七集?前集》卷三《游金山寺》诗改。
  [33] ‘独不能如杨处士妻作诗送我乎',‘杨'后原有‘子云'二字,据苏集、商本删。
  [34] ‘命寺僧刻之石',此下苏集有‘元祐五年九月五日'八字。
  [35] ‘泗州大圣',‘州'原作‘洲',据苏集改。
  [36] ‘且吊余曰',原误作‘且吊曰余',与下文相抵,故从商本改正。
  [37] ‘谓之布气',‘谓'原误作‘调',从赵本、商本改。
  [38] ‘吴远游',‘游'原脱,据苏集、商本补。
  [39] ‘州学博士',原作‘州博士学',从商本及杜牧《樊川集》改。
  [40] ‘但自欺而已',原脱‘自'字,从张本、《学津》本补。
  [41] ‘太学三万人',原作‘太学士万人',从商本及《后汉书》卷六十七改。
  [42] ‘一念顷',原作‘一念须'。王按:一念顷乃佛教术语,故从商本改。
  [43] ‘绍圣二年',此下商本有‘三月二十三日'六字。
  [44] ‘广州',原作‘黄州',据苏集改。
  [45] ‘柯述',原作‘何述',据苏集改。
  [46] ‘南斗',原作‘斗直',据朱熹校《昌黎先生集》改。
  [47] ‘未尝',原作‘莫尝',从《学津》本、商本及《东坡七集?后集》卷二十改。
  [48] ‘明公',原作‘朗公',从商本及《东坡七集?后集》卷二十《南华长老重辨师逸事》及《南华长老题名记》改。下同。
  [49] ‘十二月',原作‘十一月',诸本同。王案:王宗稷《东坡先生年谱》及王文诰《苏文忠诗编注集成?总案》卷四十四,苏轼元符三年十二月方至南华寺,故从《东坡七集?后集》卷二十《南华长老重辨师逸事》改。
  [50] ‘熨帛',赵本、张本、《学津》本‘熨'作‘悬',原本据商本改作‘熨'。
  [51] ‘且以瓶取水归郡',苏集‘水'上有‘湫'字。
  [52] ‘盖有见太白在肆中而得此诗者',苏集‘肆'上有‘酒'字。
  [53] ‘亦怪其异',苏集‘亦'作‘未'。
  [54] ‘可终身守之',此下苏集有‘元祐七年四月二十五日'十字。
  [55] ‘殆过于鼎',‘殆'原作‘治',从商本改。
  [56] ‘女子之生也仰',‘子'原脱,据苏集补。
  [57] ‘元祐六年闰八月十七日',‘六年'原误作‘三年'。王案:元祐三年不闰八月,是年苏轼在翰林,不得至颍;元祐六年出知颍州,是年闰八月。下文云‘二十年前见文忠公于此',自元祐六年七溯二十年为熙宁四年,是年六月欧阳修致仕归颍,十一月苏轼抵杭州通判任,过颍时恰可见欧阳修。故可证元祐三年乃六年之误,径改。
  [58] ‘不曰',商本作‘不日'。
  [59] ‘张元梦',苏集‘元'作‘无'。
  [60] 张本、《学津》本于此句下有‘孝先名闻天下,王公大人皆不远千里以金钱求其卦影'二十二字。
  [61] ‘《马后纪》',‘纪'字原脱,据商本及《后汉书?皇后纪》补。
  [62] ‘睢盱',‘睢'原误作‘雎',从赵本、商本改。
  [63] ‘元祐五年',商本、苏集作‘元祐二年'。
  [64] ‘枢密使吕公弼因而迎合',‘吕'原作‘李',据苏集改。
  [65] ‘城濠水注啮其址',‘注'原作‘往',据苏集改。
  [66] ‘在不可信',商本、苏集无‘在'字。
  [67] ‘陈愍王',原作‘陈思王'。王案:据《后汉书》卷五十,刘宠谥‘愍',应称‘陈愍王',据改。
  [68] ‘黄州东',‘东'原作‘都',据商本改。
  [69] ‘今世真玉甚少',此上苏集有‘步军指挥使贾逵之子祐为将官徐州,为予言'十八字。
  [70] ‘人无不知',苏集‘知'作‘智'。
  [71] ‘居人',商本作‘若人'。
  [72] ‘元丰七年',原作‘元丰三年',误。王案:据王宗稷《东坡先生年谱》,苏轼元丰三年冬至在黄州贬所,不得至山阳;元丰七年量移汝州,是年冬过山阳,逼岁到泗州,上表乞于常州居住,下交云‘轼方乞归常州',即谓此也。商本作‘元丰七年',从改。
  [73] ‘景繁',原作‘景烦繁',‘繁'下夹注云:‘原本作"烦",张本同,从商本改。'王案略云:景繁,蔡承禧字,时为淮南计度转运副使,《宋史翼》、《戊辰修史传》有传,《东坡七集?前集》卷三十五有《祭蔡景繁文》,据改;孔凡礼亦据苏集将‘景'后原有‘烦'字删。
  [74] ‘蔡谟廓名父子也',王案:据《宋书》卷五十七、《南史》卷二十九,蔡廓乃谟之曾孙。原本此句下夹注有云:‘蔡廓,《宋书》附《刘穆之传》',误。廓于《宋书》、《南史》皆有传,附《穆之传》者,乃穆之婿蔡祐,与廓无涉。
  [75] ‘辄以仰公家',‘公家'原作‘公名',夹注云:‘原本(王案指赵本)作"家",张本同,从商本改。'孔凡礼据苏集改全句为‘辄以似公家';王松龄查诸本‘公家'并无作‘公名'者,据《东坡七集?续集》卷五《与蔡景繁书》作‘公家'回改,从之。
  [76] ‘临皋亭下八十数步',苏集‘八十数步'作‘不数十步'。
  [77] ‘所以籓子者',‘籓子'原作‘籓予',从张本、《学津》本、商本改。
  [78] ‘不已',‘不'原作‘而',据苏集、商本改。
  [79] ‘特以至公',原误作‘持以特至公',‘特'下夹注云:‘原本(王案指赵本)无"以"字,"特"作"特"(王案"持"之讹),张本同,从宋椠朱子《名臣言行录》改。商本作"特",亦无"以"字。'王案:赵本、张本、《学津》本作‘持至公',商本作‘特至公',《名臣言行录》作‘特以至公'。原本从《名臣言行录》改‘持'作‘特'而‘持'未删,补‘以'字而倒置之,因致误耳。
  [80] ‘非特六百里也',‘特'原作‘欲',据苏集、商本改。
  [81] ‘置贵强相',原脱‘置'字。王案《史记》卷九十六、《汉书》卷四十二皆作‘置贵强相',据补。
  [82] ‘如叔安上言吾子以快活',‘如叔',苏集作‘如此',属上读。‘吾子以快活',此下原本夹注云:‘句疑有误。'商本、苏集‘以'并作‘似'。
  [83] 此标题称呼不例,疑‘勃'上脱‘朱'字。
  [84] ‘元祐三年',商本作‘元祐二年'。
  [85] ‘九镇山',苏集作‘九锁山'。
  [86] ‘挟区区之辨',‘挟'原脱,据商本、苏集补。
  [87] ‘而不免伦秀之虐',苏集‘虐'作‘害'。
  [88] ‘使美人行酒',‘行'原作‘饮',今从苏集、商本。
  [89] ‘乔属',原误作‘高属',从商本、苏集及《晋书》卷九十六改。
  [90] ‘南史',原误作‘梁史'。王案略云:世惟《梁书》而无‘梁史',且刘凝之、沈麟士皆不载于《梁书》。二人皆有传于《南史》,且俱载其认履事。可证‘梁史'乃‘南史'之误,径改。
  [91] ‘殷人',原脱‘人'字,从《百川》本、《东坡七集?后集》卷十一、《续集》卷八补。
  [92] ‘頿王'赵本‘頿'下有‘頿音兹,即灵王'六字夹注。
  [93] ‘秦大出兵伐楚伐燕而齐不救',原脱‘秦'字,从《百川》本、《东坡七集?后集》卷十一、《续集》卷八改。
  [94] ‘诸子功臣以公赋税重赏赐之',‘以公'原作‘供',《史记》卷六此句作‘诸子功臣以公赋税重赏赐之',兹据补、改。
  [95] ‘吾与其富贵而诎于人',‘其'原脱,据苏集补。
  [96] ‘父不受诛',原脱‘不'字,从《东坡七集?后集》卷十一、《续集》卷八及《公羊传?定公四年》补。
  [97] ‘鲁定公十三年',《东坡七集?续集》卷八作‘十二年',《后集》卷十一作‘十三年'。王案:孔子堕三都事,《春秋》、《左传》《公羊传》皆系定公十二年,《史记?孔子世家》系十三年。
  [98] ‘亦千人',原作‘六千人',从《百川》本、《东坡七集?后集》卷十一、《续集》卷八改。
  [99] ‘此四者',‘此'原作‘其',从《百川》本、《东坡七集?后集》卷十一、《续集》卷八改。
  [100] ‘不知其',‘其'原作‘俟',从《百川》本、《东坡七集?后集》卷十一、《续集》卷八改。
  [101]‘以俟时',‘俟'原作‘候',从《百川》本、《东坡七集?后集》卷十一、《续集》卷八改。
  [102] ‘吴王濞',原脱‘王'字,从《东坡七集?后集》卷十一、《续集》卷八补。
  [103] ‘以参夷为常法',‘参'原作‘惨',从《百川》本、《东坡七集?后集》卷十一、《续集》卷八改。
  [104] ‘世子生',原作‘世子未生',衍‘未'字,据《百川》本、《东坡七集?后集》卷十一、《续集》卷八及《礼记?曾子问》删。
  [105] ‘何谓',原作‘向谓',从《百川》本、《东坡七集?后集》卷十一、《续集》卷八改。
  [106] ‘摄位',原作‘摄主',从《百川》本、《东坡七集?后集》卷十一、《续集》卷八改。
  [107] ‘涂之人与盗非仇也',‘涂之'原脱,据苏集补。
  [108] ‘皆污',原作‘皆汗',从《百川》本、《东坡七集?后集》卷十一改。
  [109] ‘晋文帝',原作‘晋武帝',从《百川》本、《东坡七集?后集》卷十一、《续集》卷八改。王案:据《晋书》,杀嵇康者文帝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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