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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这回事(8)

时间:2012-07-10来源:网友提供 作者:王跃文 点击:

  史纲凭自己的职业经验,知道爸爸不会太久于人世了。他不忍心把自己的想法告诉家里其他人,就连怀玉他都没说。可是,他觉得在爸爸过世之前,必须同他老人家谈一次铜匣子的事。他想告诉老人家,这个铜匣子里也许什么东西也没有。日子越是无边无际地过,他越相信怀玉的话,怀疑史家近六百年来一直守着个神秘的空匣子。他觉得自己这是在尽孝,不想让爸爸带着个不明不白的挂念撒手西去。
  这年秋天的一个夜里,且亮很好,史老坐在后院里赏月。史老坐在史纲搬来的太师椅上,郭纯林拿了条毯子盖在老人家脚上。史纲就坐在石凳上,望着老人家,说,爸爸,我……有件事……想同您说说……
  史老听出这事很重要,就对郭纯林说,你先进去吧,这里凉。
  郭纯林交代一声别在外面坐得太久了,就进去了。
  史纲这才支吾着说,爸爸,我想同你说说那个铜匣子……
  你也急着要我交锁匙了?史老生气了,他的声音很长时间没有这么响亮过了,他的眼睛在月光下蓝幽幽的很吓人。
  不是……不是……我是想说,爸爸……
  你不用说了!史老起身走了,毯子掀在地上。
  史纲捡起地上的毯子,望着爸爸的背影消失在黑黢黢的门洞里。他感到石凳子凉得屁股发麻,却一时站不起来。算了吧,既然爸爸不想听铜匣子的事,就不同他说好了,免得老人家不高兴。
  其实老人家已经很不高兴了。就在第二天,老人家叫史纲交出了铜匣子。爸爸没有同他说铜匣子交给谁,直到后来他慢慢发现爸爸凡事都让史仪做主了,才知道铜匣子转到妹妹手上去了。
  史老将铜匣子交给史仪,也是不得已而为之。五百多年来,这个铜匣子一直由史家男了承传,从未传过女人。可是,两个儿子都令老人家失望。铜匣子的承传人必须有个意念,就是忘掉钥匙。其实说意念也不准确,承传人根本就不应该想到这世上还存在铜匣子的钥匙。只有到了这一步,他才可以掌管钥匙。史维、史纲两兄弟念念不忘的偏偏就是钥匙。现在只有把希望寄托在女儿史仪身上了。史老从来没有交代两个儿子忘记钥匙。想让他们自己去悟出其中的道理。可当他把铜匣子交给史仪时,不得不把话说穿了。他不想再让自己失望。
  史老双手颤巍巍地把铜匣子交给史仪,说,仪儿,这铜匣子的来历我都跟你说清楚了。你是史家惟一一位承传铜匣子的女辈,我想列祖列宗会理解我的用心的。你要记住,永远不要想到钥匙!忘记了钥匙,你就等于有了钥匙!
  史仪捧着铜匣子的双手忍不住发抖,半天也说不出一句话来。史维懂得历史,史纲不懂历史却有生活经验,而史仪虽然年纪不小了却还在恋爱季节。恋爱的人是不会成熟的,就像开着花的植物离果实还有很长一段时间。史仪接过爸爸交给的铜匣子,好几个晚上都没有睡好觉。她倒是真没有想过打开这个稀奇古怪的匣子,只是感到自己承受着某种说不出的压力。她有种很茫然的神圣感,却又真的不知道自己肩负着什么使命。她把铜匣子藏在房间最隐秘的地方,深信赵书泰轻易不会发觉。
  可是爱情的魔力能让人忠诚或者背叛。史仪失眠了好长一段时间之后,还是向赵书泰吐露了铜匣子的事。她是把这个秘密作为忠诚的象征奉献给赵书泰的,让她的男朋友很感动。她却没有意识到这其实是在背叛爸爸和家族。赵书泰知道了这个秘密很是兴奋,甚至比第一次尝试交仪的童贞还要兴奋。
  史仪上夜班的时候,白天在家休息。赵书泰便将手头的生意让别人打理,自己跑来陪他的可人儿。史仪感受着男朋友的体贴,很是幸福。上午大半天史老都会带着郭纯林出去走走,赵书泰便把两人间所有浪漫和温情细节剪辑成精华本,史仪总迷迷糊糊飘浮在云端里。赵书泰简直是位艺术家,他将所有场景都安排得紧凑却不失从容,没有让史仪体会到半点潦草和敷衍。每每在史老夫妇没有回来之前,史仪两人该做的事都做过了,还有空余时间坐下来研究铜匣子。
  两人偷偷摸摸研究了约模大半年,没有任何结果。赵书泰便怂恿史仪去问爸爸要钥匙。史仪直摇头,说这万万不可以的。赵书泰便说,其实有个办法,找位开锁的师傅打开就行了。史仪哪敢!说爸爸交代过,不可以打开的。赵书泰笑了,说没那么严重。史仪从男朋友的笑脸上看到了某种莫名其妙的意味,令她害怕。她终于同意找个师傅试试。可如今哪里找得了能开这种古锁的师傅?赵书泰说,这个不难,多访访,总会找到的。
  赵书泰果然神通,终于找到了一位六十多岁的老师傅。这天,史仪本是休息,却装做上班的样子出了门,带出了铜匣子。她是一会儿白班,一会儿夜班,家里人根本摸不准她哪天上什么班的。赵书泰开了辆车子等在外面。史仪爬上车子后,脚都发了软。她生怕家里人发现了。其实这会儿家里只有不太管事的保姆小珍,不必如此担心。
  两人径直去了赵书泰的公司,进了他自己的办公室。这办公室布置得很是典雅,墙上还挂了一柄古剑。史仪来过多次。一会儿,手下领着位老者来了。赵书泰告诉史仪,这就是那位老师傅,如今这世上很难找到这样的师傅了。老师傅也不客气,神情甚至还有些傲慢。可当史仪把铜匣子摆上桌子,老师傅眼睛顿时亮了。老师傅摸着那精美绝伦的铜锁,啧啧了半天。我的祖宗啊,我一辈子没见过这么漂亮的锁啊!老师傅好像并不在乎这个铜匣子,他是修锁的,眼睛里只有锁。老师傅把铜锁反反复复看了个够,才打开自己带来的木箱子。老师傅拿出一根微微弯曲的细长铁钩,小心伸进锁眼里,便闭上了眼睛。赵书泰望着闭眼菩萨似的老师傅,嘴巴老是张着。史仪不安地扣着指节,发出阵阵脆响。好一会儿,听到“咋”的一声,老师傅睁开了眼睛。锁被打开了。老师傅还未将锁销子抽出,赵书泰说了,老师傅,谢谢你了。说着扯开钱夹子,付了钱。老师傅问,要不配把钥匙?史仪说,谢谢了,不用。赵书泰也说,对对,谢谢了。我们这锁,不要钥匙的。老师傅被弄得莫名其妙,点点钞票,奇怪地望望史仪他俩,背上木箱子走了。
  赵书泰扯锁销子时手有些发抖。取下了锁,却不敢马上打开匣子,过去将门反锁了,拉上窗帘。回到桌前,才要揭盖子,赵书泰又住了手。他猛然想起平时在电影看到的一些场面,宫廷里的东西往往神秘诡奇,说不定匣子装有什么伤人机关。他左右转转,想不出好办法,便取下墙上那柄古剑。他将铜匣子移到桌沿,叫史仪蹲下,自己也蹲下,然后抬手将剑锋小心伸进匣子盖缝里,轻轻往上挑。听到“哐”的一声响,知道匣子被揭开了。两人慢慢站起来,立即傻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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