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生人举起一个手指警告伊万,并轻轻“嘘!”了一声。
伊万从床上垂下两腿,定睛看了看:那男人正站在阳台上小心翼翼地往屋里窥视。他的脸刮得干干净净,鼻子尖尖的,眼神里透着惊恐不安,一头黑发有一络耷拉到前额上,年纪约有三十八岁。
神秘来客确信屋里没有别人之后,又侧耳听了听,这才鼓起勇气走进来。这时伊万看到,来人穿的是病房里的衣服:只穿一件内衣,光脚穿着拖鞋,肩上披着棕色长罩衫。
来人冲伊万挤了挤眼,把一串钥匙装进口袋,轻声问道:“可以坐下叫?”见主人点头同意,他便在沙发椅上坐了来。
“您怎么进来的?”伊万遵从那个干瘪手指的警告,耳语般小声问道,“阳台的铁栅栏不是锁着吗?”
“栅栏是锁着的,”来客肯定说,“不过,普拉斯科维娅-费道罗夫娜这个人呀,哎,人倒是很好,就是有点马虎。一个月前我就把她的一串钥匙搞来了。这样,我就能从病房出来,到公共阳台上,整个一层楼的阳台是连着的,所以我有时候就出来看看各位邻居。”
“您既然能够上阳台,您不就能溜走吗?或许因为咱这层楼很高?”伊万好奇地问道。
“不能,”客人明确地回答说,“我不能从这里溜走。倒不是因为楼高,而是因为我无处可去。”他停了一下,又加了一句,“所以,咱们就在这儿蹲着吧?”
“蹲着吧。”伊万也无可奈何地说,一边审视着对方那双异常不安的深棕色眼睛。
“可不……”客人忽然惊慌地问道,“不过,我看您的病大概不会是狂躁型的吧?要不,您可知道,我这个人可受不了别人吵嚷、胡闹、使用暴力以及诸如此类的事。我特别恨人们的喊叫声,不管是痛苦的喊叫,愤怒的喊叫,还是别的什么情况下的喊叫,我都受不了。请您让我放心好吗,告诉我,您不是狂躁型的吧?”
“昨天我在餐厅里可是照准一个家伙的狗头猛-了一下。”变得判若两人的诗人勇敢地承认说。
“理由呢?”客人严厉地问。
“是啊,老实说,没什么理由。”伊万回答,他也觉得有些难为情。
“不像话!”客人批评伊万。接着又说,“再说,看您刚才用的都是些什么词儿呀?!‘照准一个家伙的狗头猛-了一下’?照您这说法,那个人肩膀上是个狗头还是人头,不就不清楚了吗?那,我想,大概总是个人头吧。所以,您要知道,不好用拳头打呀……往后您别再这样了,永远别这样!”
客人教训了伊万一番之后,盘问道:
“您的职业呢?”
“诗人。”不知为什么伊万不大愿意说出这一点。
来人感到很难过,高声说:
“咳!我真不走运!”但他马上意识到自己的失言,道了歉,又问道:“那您贵姓?”
“别兹多姆内。”
“哎,哎……”客人皱起眉头叹息了两声。
“那您……是不喜欢我的诗?”伊万好奇地问。
“非常不喜欢。”
“您读过哪几首?”
“您的诗,我哪首也没有读过。”客人神经质地扬声说。
“那您怎么说……”
“喏,这有什么奇怪的?难道我也没读过别人的诗?”客人回答,“不过……或许会有奇迹。好吧,我可以相信您,那就请您自己说说:您的诗好吗?”
“不堪入目!”伊万忽然勇敢地、坦率地承认说。
“往后别写了!”来客的语气像是在向对方哀求。
“保证不写了,我发誓!”伊万郑重其事地说。
两人以紧紧的握手来表示要严守这一诺言。这时,走廊里传来轻轻的脚步声和说话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