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荷很同情瑞丰,而不便给他出什么主意,因为一出主意便有非实际去帮忙不可的危险。最使他满意的倒是听到祁家人的不大和睦,他的心就更宽绰了一些,而把自己家事的纠纷看成了事有必至,理有固然。
大赤包也很同情瑞丰,而且马上出了主意。她的主意向来是出来的很快,因为她有这个主意不好就马上另出一个,而丝毫不感到矛盾的把握!
“瑞丰,你马上搬到我这里来好啦!我的小南屋闲着没用,只要你不嫌窄别①,搬来就是了!我一定收你的房钱,不教你白住,你不用心里过意不去!好啦,就这样办啦!”
这,反倒吓了瑞丰一跳。他没想到事情能会这么快就有办法!有了办法,他反倒没了主意。他不敢谢绝冠太太的厚意,也不敢马上答应下来。他的永远最切实际的心立刻看到,假若他搬了来,只就打牌那一件事,且不说别的,他就“奉陪”不起。他的小干脸忽然缩小了一圈。他开始有点后悔,不该为闲扯而把自己弄得进退两难。
冠先生看出客人的为难,赶紧对太太说:“别劝着人家分家呀!”
大赤包的主意,除了她自己愿意马上改变,永远是不易撤销的:“你知道什么!我不能看着瑞丰——这么好的人——在家里小菜碟似的受欺负!”她转向瑞丰:“你什么时候愿意来,那间小屋总是你的!君子一言,快马一鞭!”
瑞丰觉得点头是他必尽的义务。他点了头。口中也想说两句知恩感德的话,可是没能说出来。
晓荷看出瑞丰的为难,赶紧把话岔开。“瑞丰,这两天令兄颇帮钱家的忙。钱家到底怎么办的丧事,令兄也许对你讲过了吧?”
瑞丰想了一会儿才说:“他没对我讲什么!他——唉!他跟我说不到一块儿!我们只有手足之名,而无手足之情!”他的颇象初中学生的讲演稿子的词令,使他很满意自己的口才。“噢!那就算了吧!”晓荷的神情与语调与其说是不愿为难朋友,还不如说是激将法。
瑞丰,因为急于讨好,不便把谈话结束在这里:“晓翁,要打听什么?我可以去问瑞宣!即使他不告诉我,不是还可以从别的方面……”
“没多大了不起的事!”晓荷淡淡的一笑。“我是要打听打听,钱家有什么字画出卖没有?我想,钱家父子既都能写能画,必然有点收藏。万一因为办丧事需钱而想出手,我倒愿帮这个忙!”他的笑意比刚才加重了好多,因为他的话是那么巧妙,居然把“乘人之危”变成“帮这个忙”,连他自己都觉得有点“太”聪明了,而不能不高兴一下。
“你要字画干什么?这年月花钱买破纸?你简直是个半疯子!”大赤包觉得一件漂亮的衣服可以由家里美到街上去,而字画只能挂在墙上;同样的花钱,为什么不找漂亮的,能在大街上出风头的东西去买呢?
“这,太太,你可不晓得!”晓荷笑得很甜美的说。“我自有妙用!自有妙用!噢,”他转向瑞丰:“你给我打听一下!先谢谢!”他把脊背挺直,而把脑袋低下,拱好的拳头放在头上,停了有五六秒钟。
瑞丰也忙着拱手,但是没有冠先生那样的庄严漂亮。他心中有点发乱。他的比鸡鸭的大不了多少的脑子搁不下许多事——比打哈哈凑趣,或抢两个糖豌豆重大一点的事。他决定告辞回家,去向太太要主意。
回到家中,他不敢开门见山的和太太讨论,而只皱着眉在屋中来回的走——想不出主意,而觉得自己很重要。直到太太下了命令,他才无可如何的据实报告。
太太,听到可以搬到冠家去,象饿狗看见了一块骨头:“那好极了!丰!你这回可露了本事!”
太太的褒奖使他没法不笑着接领,但是:“咱们月间的收入是……”他不能说下去,以免把自己的重要剥夺净尽。“挣钱少,因为你俩眼儿黑糊糊,不认识人哪!”瑞丰太太直挺脖子,想教喉中清亮一些,可是没有效果;她的话都象带着肉馅儿似的。“现在咱们好容易勾上了冠家,还不一扑纳心的跟他们打成一气?我没看见过你这么没出息的人!”瑞丰等了一会儿,等她的气消了一点,才张嘴:“咱们搬过去,连伙食钱都没有!”
“不会在那院住,在这院吃吗?难道瑞宣还不准咱们吃三顿饭?”
瑞丰想了想,觉得这的确是个办法!
“去,跟他们说去!你不去,我去!”
“我去!我去!我想大哥总不在乎那点饭食!而且,我会告诉明白他,多咱我有了好事,就马上自己开伙;这不过是暂时之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