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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3


更新日期:2013-04-11 + 放大字体 | - 减小字体 本书总阅读量:

    时间就像是洛河的水一样,汩汩流淌着一刻也不停歇。王为暧时常坐在门口的青石板上朝山梁上瞅,山梁上是一茬茬耀眼的麦子,在阳光的润色下,显得格外的金黄。二女儿王家怡正在山头上忙碌着,头上顶着一扇偌大的草帽,遮掩着她已经熟透了的脸颊。春种秋收已经逐渐成了这个五十岁出头女人记录年月的一种特殊的方式。

    “哦,家琴都结婚五年了呀!”王为暧坐在门口的青石板上,突然像是个古稀残年的老太喃喃自语着。

    “妈,我毕业了。”这时候儿子王家久推着一辆半新不旧的自行车进了门,自行车的主人原本是刘卫青,因为王家久要进县城读高中路途较远的缘故就借(其实就是送)给了他。自行车后座上用绳子固定着一个漆成通黑色的木箱子,箱子看起来很沉,在车座上吱悠吱悠地响着,里边放着王家久上高中时所有的书本。

    王为暧忙迎了上去,笑吟吟地接过了王家久肩上的背包,她满怀欣喜地瞅着学成归来的儿子,显得很满足很兴奋。一晃才几年的功夫,家久已经从那个顽劣的混世魔王变成一个斯文而又老气的男子汉了,最要紧的是儿子现在是村上为数不多的几个高中生之一,这一点叫王为暧不管走到哪腰杆都挺的很直。

    “妈,我还想上大学,以后干大事了就把你和我姐接到城里去住。”王家久一边卸车上的书箱,一边信誓旦旦的对着从厨房里往院里的桌上端菜的母亲王为暧说。

    “那行啊!只要你愿意,妈就供你上。”王为暧十分坚定的说。

    “我就知道我妈会这样说,可是学校说要村上开推荐信才有资格去上大学,不然你就是说得再好也不行。”

    “啥推荐信?咱开就行了嘛!”王为暧觉得村上决计是不会和一对孤儿寡母为难的。

    “但是,听我二姐说大队长方润明和咱家的关系不好!”王家久说出了自己的担心。

    此语一出,王为暧立即懵了。她突然想起了几年前她让方润明落得那样难堪的下场,虽然是方润明失礼在先,可毕竟人家还是一队之长,当年她那样损人家多少有些打脸。可王为暧的性子是那种到了黄河也不死心的,她和王家久对视了一眼便闷头不语了。

    一家三口正吃着饭的时候,刘卫青推门走了进来,他嘴里叼着一根不带过滤的香烟,挽着袖子胳膊腕上夹了把镰刀,径直朝王为暧娘几个走过来,却只是笑容可掬地瞅着饭桌上的王家久,王为暧忙站起来要去给他盛饭。几年之间王为暧已经和刘卫青达成了一种妙不可言的默契,虽然两人谁也没有捅破那层窗户纸,但是彼此都把对方当成了一个老来心灵上的寄托,至于是否要在一起生活却和这种默契比起来显得俗不可耐。刘卫青下了工就常来王为暧家里做点杂七杂八的家务活,顺便和王为暧聊聊天,打发一下与年纪俱增的寂寞和惨淡。因为当年的那回失态,王为暧也觉得自己需要一个帮手,大女儿已然出嫁,二丫头王家怡自己也开始有了想法,家久年少心高是绝对不会甘心在农村安身立业的,王为暧当然也不想拖累子女,可是庄稼地的活儿没个人收拾打点,多少也叫这个称职的却羸弱的农村女人心里生疼,于是也就不再拒绝刘卫青的帮助和殷勤了。当然王为暧绝非那种仗着什么资本使唤别人的能耐人,长时间下去总觉得亏欠人家刘卫青什么人情债,于是也就竭尽所能地帮着刘卫青做一些关于烧饭缝补之类分内的活计。时间长了村上人便有了闲话,可是王为暧做事又拿捏得极有分寸,那些多嘴的人们也就渐渐习以为常了。

    刘卫青加入了这一家三口的饭桌上,嘴里吧嗒吧嗒着不停止,随意和几个人说着笑,毫不拿自己当外人。随着年龄的增长,王家久却逐渐对刘卫青产生了反感,加上自己的高中生身份,学校内外多少得注意下言行。于是就任刘卫青在他身边献着热心,他总是报以一副不冷不热的态度。王为暧曾经因此数落过他,可是已经渐谙人事的王家久总对母亲的絮叨置之不理,时间久了王为暧也不好再说什么,默然接受了儿子这种不近人情的行为。

    吃完饭,王家怡在厨房里刷锅洗碗,王家久推着架子车拉麦子去了,留下王为暧和刘卫青闲坐在院里说着话。

    “他叔,你说这事杂办?”王为暧反常地先问了刘卫青的意见。

    刘卫青刚刚听王为暧说完了情况,起先是一声不响地吮吸着烟嘴,他和大队长方润明打过交道,深知方润明的为人,当年王为暧惩治方润明的事他也有耳闻。他也清楚地知道如今的方润明依然是当年的那副轻浮作风,仗着自己的舅舅当了县委书记,比以前更是变本加厉了,现今村上谁家的媳妇没有被他的手沾过简直都是天方夜谭。一时间自觉精于世故的刘卫青也陷入了束手无策的维谷之中,突然他脑子一闪,蹦出了一个想法。“为暧,其实到有个办法,就是不知道你愿不愿意听?”

    “啥办法?只要能叫我娃上大学去,我啥都愿意!”王为暧急切地问道。

    “据咱村上几个到过西安的人说,辰星人家现在在西安一所大学里当教授,你看娃这事是不是可以和他通个风,毕竟他是家久的父亲呀!不可能见死不救的!”

    “谁是家久的父亲,家久哪有他那样的父亲!”王为暧急了,她的心里至今仍然对这个男人充满了深不见底的怨恨,随着岁月的熏陶打磨不仅没有消减,反而是愈来愈强烈。苦大仇深的王为暧始终觉得这些年她和子女们经受的苦难都是苏辰星一手造成的,她自死也不会原谅苏辰星狠心的抛家弃子,以至于逢有人在她耳边提起苏辰星这个名字,她都控制不住地咬牙切齿,深恶痛绝,想发泄一下胸腔里越积越深的怒火。这会儿刘卫青出了这样的主意,她自然心生不满,既然也拿刘卫青不当外人,就当着他的面发了火。

    “其实,我就说说……”和王为暧处久了,刘卫青多少摸到了一点王为暧的脾气,忙不迭地地回话道。

    “说说?说说也不行!”王为暧余怒未消,丝毫不给刘卫青留情面。

    刘卫青赶紧不再说话了,两个人的交谈也随之不欢而散。

    之后的几天,王为暧总是觉得不大好意思见儿子,总是想着法子避开王家久。王家久心里却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眼看着学校要求的最后日期临近了,他还忙着在生产队给家里挣着工分。他谅解母亲和家里的苦衷,可是又不甘心失去上大学改变命运的大好机会,然而又纠结于那封至今没有着落的推荐信,心中苦闷着不可终日,食不甘味夜不能寐,整个人也看着病怏怏的。王为暧看在眼里,心急如焚。

    终于有一晚,王为暧坐不住了。那天晚上的夜色很浓,王家久卧在隔壁的炕上看书,王家怡正忙着绣自己手里的鞋垫。王为暧先站在镜子前收拾了一下自己,随后交代了王家怡几句,便闷声不响地走了出去。

    王家怡看着行为异样的母亲,略感诧异,但是也没有询问缘由,随口应答了母亲的叮咛就继续着手里的针线活。

    半夜的时候,睡梦中的王家怡被母亲的开门声吵醒了,她困得睁不开眼。只看见母亲略显艰难地点了灯,裤子上沾满了灰土,头发和衣服都显得很凌乱,发青的嘴唇哆嗦着。看着母亲越发奇怪的样子,王家怡慌了,却窝在被子里不敢说话。

    王为暧突然像是害了一场大病,一步两步缓缓地走进镜子前,随后竟然发疯似地扇起了自己的耳巴子,一下接着一下用尽了浑身的气力毫不吝惜心疼。王家怡忙从被窝里一跃而起,死死地抓住了母亲的双手。

    “王为暧,你个不顾脸的女人!”王家怡眼泪巴巴地扶着母亲坐在了炕沿边,刚觉得母亲好了一点,王为暧却突然开口大骂起了自己。

    王家怡一遍遍地擦拭着母亲脸上的泪水,不知道如何是好。这时候隔壁的王家久咳了一声,王为暧忙压低了声音,母女两个人就一直那样相对而坐,淌着泪水。不知不觉东边的天已经发白了,墙头上公鸡半半死不活的打鸣声听得王家怡毛骨悚然。

    第二天,王为暧没有上生产队,她似乎已经感觉到了方润明那张阴谋得逞后的可憎嘴脸,或者他此时还正在给干活的男人吹嘘自己多么有能耐,村上的女人们全都是好吃软饭的货色,如今村上已经没有什么忠烈女子了。她似乎还看见了方润明正把村东头的那方歌颂本村妇女贞节的石碑连根掀起……

    傍晚的时候,她听见有人踌躇着在她家的窗棂外晃悠,随后轻轻叩响了自己的窑门,她知道门外的人是刘卫青,然而她没有敢去开门,眼泪就像是洛河里的浊水一样,没有尽头地脸上的沟壑间流淌着。

    王家久终于拿到了那张久违的推荐信,可他至今也不知道母亲为此做出了多大的牺牲。那年九月王家久在母亲王为暧的陪同下,坐上了开往西安的火车,从此开始了自己的大学生涯。

    王家久上了大学不久,刘卫青却毫无征兆的从村上消失了。有人说曾经在附近的井上(煤矿)见过他,不过至今也没能证实传言的真实性。

    “妈知道,你卫青叔到现在都恨我,但是妈不后悔。”多年后,王为暧曾和二女儿王家怡闲聊中谈及往事时说过这句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