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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洲殇子迦太基(14)

时间:2008-11-05来源:天涯社区 作者:非常不敢说 点击:

  [NextPage26.断肠人在天涯]

26.断肠人在天涯  
  公元前195年,和约缔结后的第六个年头,汉尼拔的坐船又一次出现在地中海上。但这次没有舳舻千里,没有旌旗蔽空,因为他是在逃亡。
  
  停战以后,汉尼拔在莱塔苏斯的庄园中过着求田问舍的生活,那是他的祖产,不少昔日麾下的士兵,改作佃户为他种植橄榄树。但汉尼拔并不甘心这样空老于林泉之下,一年前,到了知命之年的他重返政坛,当选为执政官。当时,解除了武装的迦太基专注于经济建设,凭他们基因里的商业天分,这些年来竟保持了GDP的高速增长——这与猪被劁掉以后更容易长瞟同理——但与之俱来的是特权阶级的腐败横行中饱私囊,尤其是借着支付战争赔款的名义征派捐税。汉尼拔的政治抱负就是打倒这个祸国的蛀虫集团,可惜他在的政治方面的才华显然不如在战场上,以一己之力挑战庞大的既得利益团体,不消一年就败下阵来。迦太基的贵族们不但让他的政令寸步难行,还向罗马人打小报告,说汉尼拔准备卷土重来。这触痛了罗马人最敏感的那根神经,尽管有大西庇阿竭力为他的对手辩白,但元老院还是决定,宁可错杀,决不放过,他们派了使者到北非,要求迦太基交出汉尼拔。
  
  汉尼拔只能选择逃走。
  
  他把落脚点选在了地中海的东岸。六百多年前,推罗公主爱丽萨就从那里西向出奔,在北非一振迦太基先声;而今,迦太基最优秀的儿女,又要逆着先人的航线,开始新一轮的流亡。
  
  溯洄从之,道阻且右。几经周折,汉尼拔终于在叙利亚登陆,他从不曾见过的那个故国推罗早就没有了,当前这里是在塞琉古帝国的统辖下。当年亚历山大暴毙后,他的部将塞琉古在此据地称王,已历五世。该国的政治风气是推行对领导人的个人崇拜,历代君主的谥号一个赛一个地圣武神文,颇有些肉麻当有趣的娱乐精神。开国君主塞琉古一世叫“胜利者”也还罢了,他的儿子安条克一世再上层楼,号称“大救星”;接下来的安条克二世更是登峰造极,自称“神”;这神的儿子塞琉古二世想不出更吓人的词,就另辟蹊径,把太爷爷的名讳作了个改良,曰“英俊的胜利者”,横跨实力派偶像派黑白两道;时下的塞琉古王,乃英俊胜利者之子,安条克三世,江湖上报号“安条克大帝”的便是。
  
  汉尼拔战争的时候,塞琉古和托勒密王朝的埃及是地中海周边仅有的两家没跟着掺和的——他们在忙着彼此单挑,难分高下。终于,大帝把让他没脾气的埃及法老“孝子”托勒密四世靠死了,并很从埃及人手里抢了些地盘,现下正雄心勃勃,准备找罗马人练练。因此当“罗马人的噩梦”汉尼拔辗转来到他位于小亚细亚以弗所城的宫殿中时,大帝喜出望外降阶相迎,说:“叟不远千里而来,必将有以利吾国。孤王正欲跟罗马一决高下,为孤善谋划之。”于是礼遇汉尼拔,待为上宾。
  
  然而,汉尼拔很快就发现这位大帝是典型的色厉胆薄,好谋无断。在开战前的布署中,他屡次献策,总是忠言不纳。
  
  但作为迦太基垮台之后地中海仅剩的一个竞争者,安条克的动向还是引起了罗马人的警觉,公元前193年,他们派了一个使团来到以弗所,想摸摸东方大帝的底牌。
  
  据说,使团中还有一位特殊的成员——大西庇阿(关于这一点,李维以降的史家都有记述,但他们似乎把时间搞混了,如果大西庇阿确实来过以弗所并与汉尼拔会面,那时间应该是冬天,因为那个使团出使塞琉古时,西庇阿正奉命在北非公干)。在这座充满东方风情的异国宫廷中,两个老对手再次谋面了。时过境迁,他们的重逢已没了剑拔弩张,反而有了那么点青梅煮酒论英雄的意思。在安条克三世的御花园里,当着塞琉古群臣,大西庇阿问汉尼拔,谁是有史以来最伟大的将领?大约他很希望从对方口中听到诸如“天下英雄,唯将军与拔尔”之类的话,但汉尼拔的回答让他失望,这个罗马的终身之敌即便现在只能逞些口舌之利,也还是不愿让老对手受用,他给出了两个名字:“亚历山大!”、“皮洛士!”
  
  在当时的西方武人心目中,亚历山大确是无可比拟,把他搬出来,就像中国穷酸斗嘴时抬出孔圣牌位一样,具有无可辩驳的权威性。至于皮洛士,虽然最终败于罗马人之手,也算智勇冠于一时,令人敬畏。因此,大西庇阿明显地感觉到汉尼拔是在故意跟他斗气,拿古人来压他一头,微感不快。
  
  但他转念又想,这两位前辈再怎么厉害也是“俱往矣”,要数今朝的风流人物,那汉尼拔无论如何也得给他“非洲西庇阿”一个适当的评价吧?于是他微笑着表示赞同,并追问道:“那接下来呢?”
  
   “接下来,那就是我汉尼拔了!”孰料,迦太基人竟这样理直气壮地答道:“我父子两代白手起家经略西班牙,群蛮拜服;我千里奔袭踏平天险,兵出阿尔卑斯山,势同天降,神鬼莫测;我内无粮饷外无援军,却能席卷亚平宁,当者披靡,攻掠四百余镇无有不克;我在坎尼以少胜多,全歼瓦罗七万大军,直杀得尸积如山;我立马科林门,睥睨罗马城,令费边鼠辈不敢开关应战,小童闻我之名不敢夜啼……虽古之良将,用兵未必过此。”
  
  大西庇阿万没想到,这个手下败将居然能这么毫不脸红地当着曾彻底击溃他的人胡吹大气,不过这一来他不怒反笑,用嘲讽的眼神看着汉尼拔,揶揄道:“汉尼拔啊,我真想不出,如果你不是在扎马战役中被我全歼,那你还会自吹到何等程度?”
  
  “我会把自己排在亚历山大之前!”汉尼拔从容地答道。
  
  西庇阿这才听出了汉尼拔对自己的嘉许:原来他是夸赞他曾击败了一个足以和亚历山大比肩的人物。
  
  李维用赞叹的笔触记述了这次巅峰对话,名将风采,令人思之神驰。两人之间这高贵、磊落又迥异寻常的惺惺相惜,就像三国时的羊祜和陆抗,中世纪的萨拉丁和狮心王,日本战国的武田信玄和上杉谦信。这些人本来都很适合做朋友,只是生在不同阵营,形格势禁之下成了对手。这固然是一种“罗密欧与朱丽叶”式的不幸,但反过来想,英雄在世,得逢一个伟大的对手,不必独孤求败,不必高处不胜寒,这又何尝不是一种风云济会,一种上天之赐?
  
  汉尼拔成就了西庇阿,让他踩着自己的肩膀登堂入室;西庇阿也成就了汉尼拔,让他身上多了一层古典悲剧式的失败美学。喜剧总是短暂的,悲剧才是永恒的,只是——正如路德维希在《地中海传奇》中所说——这个悲剧的剧本莎士比亚忘了写出来。
  
  [NextPage27.魂魄毅兮为鬼雄]

27.魂魄毅兮为鬼雄  
  可惜罗马政治人物的心胸,不都似西庇阿这般风光霁月。汉尼拔给他们造成的心理阴影太深了,此人一天不除,他们就寝食难安。罗马人先是严厉警告迦太基,务必清算汉尼拔余党,接着又在安条克大帝面前使出反间计,让后者相信汉尼拔不过是想利用他——当然,实情也差不多。果然,汉尼拔逐渐被排斥在高级别军事会议的门外。终于有一天,他当众对安条克讲了自己幼年发誓终身与罗马为敌的故事,并对他的雇主说:“如果你对罗马人心存好感,瞒着我是明智之举;而如果你决意和罗马人开战,不让我当统帅,你会自食其果。”
  
  大帝向来注重形象工程,当场逊谢怠慢之过,以示礼贤下士,但随后还是不肯重用汉尼拔,在战争打响后,只拨给他一个海岸警备队。公元前190年,安条克在马格尼西亚战役中大败于西庇阿的兄弟路西士(老西庇阿的另一个儿子),折兵5万人,威风扫地。他不得不向罗马求和,罗马人开列的一揽子条件中包括一条:引渡汉尼拔。
  
  汉尼拔自然不会把命运操在大帝的义气上,一得知安条克战败求和的消息,他马上自行离境,先在克里特岛上躲藏了一段,又转投了从塞琉古分裂出去的亚美尼亚,最终再次跳槽到小亚细亚西北部比提尼亚王国的国王普鲁西阿斯处。奈波斯的《外族名将传》记载了汉尼拔最后的岁月,他为普鲁西阿斯讨伐敌人,罗马的盟友帕加马国王欧墨奈斯,与后者展开海战。对方实力远强于己,汉尼拔决定采取斩首战术,先干掉欧墨奈斯的指挥船。他于是先假意派人递降书,并远远观察看见了自己的信使被带到一条船上,那必是国王的旗舰无疑。那封信其实只写了一些挑衅之词,对方被激怒发起进攻,于是汉尼拔命令手下的轻便快船向欧墨奈斯的坐船靠拢,把大量的陶罐抛上船去,罐子在甲板上摔碎,里面爬出一团团的毒蛇,原来这是汉尼拔事先准备好的生化武器。
  
  就这样对方大败,然而汉尼拔在比提尼亚的消息也传到了罗马人耳朵里,他们派使者到普鲁西阿斯处要人,威逼利诱之下,这个小国的国王将汉尼拔的住处指给了罗马人。
  
  
  狡兔三窟,汉尼拔的宅第里自然也少不了各种逃生的暗道,但当得知已被罗马人包围时,他已不屑躲藏,更不愿做他们的俘虏。罗马的终身之敌嘲笑对方道:“既然你们连我这样一个老头子咽气都等不了,那不如让我来结束你们的恐惧吧。”言罢,取出一直藏在戒指里的毒剂到进酒杯,仰药而亡。
  
  没能像父亲和弟弟一样战死疆场,汉尼拔的结局似乎显得有欠壮烈,但至少他避免了像萨达姆那样被敌军从地洞里掏出来,也算得上“终刚强兮不可凌”。
  
  对于汉尼拔,李维一向不乏微词,但当迦太基战神盖棺之时,他对后者的定论也不得不极尽称道:“我确实不知道,处于逆境中的他是否该比诸事顺利中的他更值得人们钦佩。他率军出征历时13年(笔者注:应为15年),如此远离国土,终究常胜不败;况且这支军队的成员并非他的同胞国人,而是各国社会的无用之辈。他们没有共同的法律、习俗与语言;其外貌、衣着、武器、宗教礼仪甚至其所膜拜的神祗也各不相同。然而他却用某一种纽带把他们非常有效地联结在一起,故而虽则身处敌国,常常缺少粮饷,但是在士兵内部或将士之间却从未发生过任何骚乱……尤其是在哈斯德鲁巴阵亡、其军队被歼、全部胜利的希望毁于一旦而汉尼拔只得撤至布鲁提安一隅之地以后,他的营中依然军心不乱,又有谁能不为此叹奇呢?”
  
  汉尼拔从仇恨中解脱,罗马人从恐惧中解脱。这一年是公元前183年,迦太基人汉尼拔·巴卡,终年64岁。
  
  汉尼拔葬在小亚细亚半岛,马尔马拉海滨。据公元前一世纪的博物学家老普林尼记载,那墓地不过是一座简单的土堆。另据后来的一位拜占庭史学家记载,公元二世纪一位有闪米特血统的罗马皇帝塞维鲁下令,在坟上加筑了一层白色大理石。今日,一代将星的埋骨之地早已遗失在历史的层层雾霭之中,云深不知处。但“汉尼拔”三字并不需要石碑来成就其不朽,生当做人杰,死亦为鬼雄,这个名字在他身后成为了一种符号,先后被各色人等赋予不同的意义,也是迦太基留给世界的一项遗产。
  
  尽管曾给一代罗马人留下了挥之不去的恐怖阴影,但最终实现了大翻盘的意大利人也就没怎么记恨他(老加图除外),在民间的邪魔恶棍排行榜上,汉尼拔似乎还数不着。相反,在他曾长期鏖战的坎帕尼亚地区,还有不少人用他的名字命名下一代。到了文艺复兴时期,但丁在《神曲·地狱篇》里,以灭尽权贵的气概,把亚历山大、皮洛士,以及阿提拉这一干反动统治者都当作卤煮火烧,扔到地狱的血河里咕嘟。汉尼拔破坏意大利的“功绩”并不逊于上帝之鞭,更远胜他推崇的那两位前辈,可是不知为何,但丁却没为他安排这种难看的死相。
  
  进入二十世纪,反帝反殖的非洲独立运动风起云涌,在这个大背景下,作为古代非洲名人的汉尼拔又肩负了新的时代意义。1975年,一生致力于作第三世界代言人的塞内加尔诗人总统利奥波德·桑戈尔写了长诗《沉思之地》,赠给突尼斯共和国的开国总统哈比卜·布尔吉巴,文采飞扬的诗篇,将汉尼拔塑造为反抗罗马强权的古代版革命战士,可惜的是,他弄错了汉尼拔的肤色。
  
  而在几乎同期的美国,曾带给罗马人无数个噩梦的汉尼拔又重返恐怖惊悚领域,“Hannibal”先后被托马斯·哈里斯和乔纳森·戴默拿来吓唬现代人。但比起真的汉尼拔曾带给罗马人的那种深入骨髓的恐惧,饶是演戏成精的安东尼·霍普金斯,也无法复制其十一。
  
  但与亚历山大、恺撒、拿破仑并称为西方四大名将的汉尼拔,更多的还是被后世武人拿来做为衡量自己的标杆。1902年,那个狗娘养的巴顿才17岁,他在日记里很愤青地写道:“迦太基代表了东方奴隶制创造的财富以及由此产生的邪恶,罗马则代表了自由和身心纯洁,而对立的两国又恰恰是商业竞争对手,最后打起来也不足为奇。”尽管坚定地站在“古代美国”罗马一边,但当30年后带兵打到了汉尼拔的故国时,被艾森豪威尔称为古代名将转世的巴顿仍然忙里偷闲,跑去迦太基的遗迹前凭吊,在汉尼拔同志战斗过的地方沉思良久。
  
  这一幕后来出现在1970年弗兰克林·斯凡纳的电影《巴顿将军》中,影片第29分钟,乔治·斯科特饰演的乔治·巴顿蹲在那一片残垣断壁间,久久不语,忽然,他转过头来对随行人员说:“2000 years ago,I was here。”后者一脸的茫然,仿佛鸭子听雷。
  
  [NextPage28.这是最后的斗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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