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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玫瑰(9)

时间:2009-12-15来源:网友提供 作者:痞子蔡 点击:

[NextPage 第九章]

 第九章

    「以色列建国于沼地、沙漠之上,因此寻水便是人民生活中的第一件大事。他
们经常在荒漠中找寻水源,每当发现了水,便狂喜欢呼地围成一圈唱歌、跳舞。这
是水舞的由来。」
    水舞跳完后,学姐坐在广场边缘的矮墙上,声音还有些喘息:「Mayim 就是希
伯来语' 水' 的意思,所以水舞中会不断叫着Mayim.你们系上的学长常跳这支舞来
求雨,很有趣。」
    「学姐好像懂很多。」
    「是你太混了吧。」学姐笑了起来,呼吸已恢复正常:「水舞是流传到台湾的
第一支土风舞,你竟然不知道。」
    「这」我有些局促不安:「我很惭愧。」
    「我是开玩笑的。」学姐招招手,示意我也坐在矮墙上。
    「因为我喜欢以色列的舞蹈,所以做了些功课。」
    「学姐为什么喜欢以色列舞?」我走到矮墙,坐在她的左手边。
    「以色列人非常团结,因此他们的舞蹈多半是手牵着手围成一圈跳的。
    套句你说过的话:所有的人围成一圈,大家都踏着同一舞步。」
    学姐转头看了看我,嘴角似笑非笑:「其实我和你一样,也渴望一种归属感。」
    学姐说完后,站到矮墙上仰视夜空,双手用力伸展,深深呼吸 .而我听完后,
觉得很惊讶,但不敢问为什么。
    在夜空中,学姐一定是闪亮的星星;而我却觉得,我隐没在那一大片的黑暗里。
    星星理所当然地属于夜空,毕竟它们是视线的焦点;只有黑暗,才会渴望被视
为夜空的一部份。
    所以我一直无法体会学姐所说,她也渴望着归属感的心情。
    后来我才听说,学姐是个孤儿。
    「学弟,你知道我最喜欢哪一支舞吗?」
    我仰视着她,然后摇摇头。
    学姐从矮墙上,嘿咻一声跳下。
    「夜玫瑰。」学姐说。
    那是我第一次听到「夜玫瑰」这个名词。
    这个罕见的台风名叫纳莉,气象局第一次发布海上台风警报的时间,是2001年
9月8日深夜23时50分。
    然后在9 月10日上午9 时,解除了海上台风警报。
    但纳莉并未远去,在台湾东北方海面打转了几天后,突然调头,朝西南方直扑
台湾。
    9 月16日晚上21时40分,在台湾东北角,台北县三貂角至宜兰县头城一带,登
陆。
    当天是星期天,但老板却要求我们这组工作群要加班。
    纳莉台风尚未登陆台湾前,雨已经下得不可开交。
    「小柯,我到基隆河堤防去看看。」
    傍晚六点多,疏洪道似乎在办公室坐不住,起身跟我说。
    「这时候去?有点危险吧。」
    「雨下成这样,我担心基隆河水位会暴涨。我还是去看看好了。」
    「我陪你去吧。」
    「我会小心的。」疏洪道拿起雨衣:「有什么状况,我再通知你。」
    因为担心疏洪道,所以过了平常的下班时间,我仍然留在公司等电话。
    整个办公室只剩下我一个人。
    晚上八点左右,我在办公室接到疏洪道的电话。
    「小柯,基隆河水位已经超过警戒线了。」
    疏洪道那端的声音,还夹杂着猛烈的雨声,和断断续续的风声。
    「你在哪里?」我很紧张:「不要待在堤防边,快回家!」
    「你放心,我待会就回去。只是如果雨再这么下的话,恐怕会」
    「会怎样?」
    「恐怕再几个小时后,洪水就会越过堤防,流进台北市。」
    疏洪道的声音虽然冷静,却掩不住惊慌。
    挂上电话,我连公文包也没提,坐上出租车,直奔回家。
    看了看表,已经八点45分了,比我平常到家的时间晚了45分钟。
    虽然阳台上的灯是亮的,但我尚未脱去鞋袜,就先探头往客厅。
    叶梅桂不在。
    「叶梅桂」等了几秒后,没有回应。我再叫了声:「叶梅桂!」
    小皮懒洋洋地朝我走过来,我蹲下身摸摸牠的头:「小皮,你姐姐呢?」
    牠一脸愕然,应该是听不懂。
    「小皮,Where is your sister?」我改用英文,再问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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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皮歪着头,吐出舌头。
    我猛拍了一下自己的脑袋,我竟然忘了狗是听不懂人话的。
    我立刻转身出门,坐电梯下楼。
    推开楼下大门时,雨声像是放鞭炮一样,劈里啪啦。
    我又拍了一下脑袋,因为我把雨伞随手搁在阳台上了。
    只好再坐电梯上楼,开门拿了伞,又冲下楼。
    我先找叶梅桂的机车,发现它还停在附近,可见她没骑机车出门。
    所以人应该不会走太远。
    我先往巷口走去,但问题是,这里的「巷口」有好几个。
    到底她是朝哪个方向呢?
    我受过专业的逻辑训练,所以会先冷静,然后开始思考。
    台风天的雨夜,出门的原因?而且这个原因并不需要骑机车出远门。
    嗯,最大的可能,是走路去买东西。
    好,假设她去买东西,会买什么呢?
    有什么东西是马上就得买而且不能拖延?
    没错,一定是晚餐,或者是为了台风天而准备的食物。
    我找了所有的便利商店,和卖餐点的店与摊贩,没有发现。
    这没关系,因为找寻的过程中常会有不可抗拒的因素。
    就像电影或小说情节中,男女主角常会莫名其妙地错过一样。
    例如男主角在第一月台慌张地找寻;而女主角在第二月台无助地等待。
    当男主角遍寻不着时,便匆忙往第二月台跑去;而女主角等得心焦,却决定走
向第一月台。
    只不过他们一个走天桥、一个走地下道,所以还是碰不着。
    然后男主角应该会声嘶力竭地大叫女主角的名字,但火车快进站了,车站开始
广播的声音淹没了男主角的呼喊声,所以女主角没有听到。
    于是男主角低头喘气;女主角掩面叹息。
    当他们同时抬起头抱着最后一丝希望准备往另一个月台找寻时,视线正要接触
之前的一剎那,火车刚好进站,遮住了他们的视线。
    所以我再找一遍,只不过这次的顺序和上次相反,但仍然没有发现。
    嗯,没关系,这应该是那种天桥与地下道形式的错过。
    我决定先回去,因为她可能已经买完东西回家了。
    我放松脚步,慢慢走回七C.阳台的灯亮着,小皮趴在地上睡觉,但叶梅桂还是
不在。
    我坐在沙发上,闭上眼睛,试着冷静以便思考。
    如果推翻掉她去买食物的最大假设,那么第二个可能的假设是?
    对了,应该是去租漫画或小说。
    也许她是那种喜欢在台风天躲在被窝里看书的人,我小时候也是如此。
    睁开眼睛,叶梅桂习惯坐的沙发空着,而阳台外的风雨声却愈来愈大。
    突然响起一阵雷,我整个人几乎快从沙发上跳起来。
    「傻瓜!租小说随便挑几本就好,干嘛挑那么久。」
    我不禁骂了出口。
    为了避免呼喊声被广播声淹没或是视线刚好被火车遮住的错过,我在茶几上留
了一张字条,她只要坐在沙发上就可以看到。
    字条上叫她打电话给我,然后留下我的手机号码。
    本来想再加上:小皮在我手上,不要报警,马上带两万块来这些话,但我实在
没心情开玩笑。
    抓起伞,直奔这附近唯二的两家租书店。
    第一家租书店的人很少,我冒雨用力推开店门时,发出很大的声响。
    开门的声音和从我身上滴落的水珠,吸引店内所有人的诧异眼光。
    我只好硬着头皮问店员小姐:「请问刚刚有没有一个女孩来租书?」
    「什么样的女孩?」店员小姐离开计算机屏幕,反问我。
    「就是」
    我突然词穷,因为我不知道该如何形容叶梅桂的外表?
    我甚至不知道她穿什么样的衣服。
    「身高大概165 公分,身材不算胖但也不瘦。黑色头发,头发不长也不短。没
戴眼镜,脸看起来酷酷的,但其实心地很好」
    我想了一下,试着形容叶梅桂的模样。
    「这样说好了」店员小姐体贴地说:「你告诉我,她长得漂亮吗?」
    「嗯。她是漂亮的。」
    「跟我比起来,如何?」
    「天差地远。」
    「谁是天?谁是地?」
    「她是天,妳是地。」
    「我没看到!」店员小姐把视线转回计算机屏幕,开始装死不理我。
    我马上又赶到第二家租书店,店员也是个小姐。
    这次我先把身上的水甩干,然后轻轻推门进去。
    我很有礼貌地重复刚刚的问题,并再次描述叶梅桂的外表。
    「她看起来多大?」店员小姐正在整理书柜上的书,转头问我。
    「大概二十几岁吧,看起来很年轻。」
    「那不就和我差不多年纪?」
    「不,她年轻多了。妳看起来起码三十几。」
    「我没看到!」店员小姐用力把书插进书柜里,不再理我。
    走出第二家租书店,路上已有几处积水。
    这代表市内的排水系统已开始超过负荷,无法迅速排除雨水。
    但雨还是持续下着,不仅没有停止的迹象,而且愈下愈大。
    想到疏洪道说过的话,我不禁慌乱了起来。
    从口袋里拿出手机,电池还有电,收讯也正常,所以她应该还没回去。
    叶梅桂到底在哪里呢?
    不行,我要冷静,我的逻辑思考一定有不缜密、不周到的地方,我要做Debug
的工作。
    除了买食物和租小说外,她还会走出家门做什么呢?
    看了看表,十点多了,她不会无聊到去逛街吧?
    这不可能,一来她没这个习惯;二来商店大多已打烊。
    更何况现在还是风雨交加的台风天。
    啊!她可能同时买食物和租小说,一前一后,所以花的时间较久。
    想到这里,我又重新找了每一家卖食物的商店,和租书店。
    还是没有她的身影。
    那两家租书店的店员小姐,在我第二次进门时,还给了我白眼。
    我已经无法静下心来思考,只是不断看着手机,留意它是否响起。
    利用公共电话拨了通电话给自己,手机响了,表示我的手机没问题。
    其实我宁愿发现是手机坏了,这样就有她已回家却联络不到我的可能。
    难道她在走路时,不小心让雨天视线不好、煞车又不灵的车子撞倒?
    然后被送到医院的急诊室?
    她可能还会用最后一口气告诉医生:「请转告柯志宏,他其实是一个很帅的男
生。还有,我爱」
    我不能胡思乱想,这是英文老歌'Tell Laura I Love Her' 的歌词,绝不会发
生在叶梅桂身上。
    她也不是这种人,不是这种会昧着良心说我帅的人,即使是快咽气时。
    行人愈来愈少,商家一间间打烊,路上愈来愈暗。
    原本在巷内活跃的那几只野狗,也因为大雨而不知道躲在何处。
    这世界只剩下白茫茫的雨,和震耳欲聋的雨声。
    朦胧间,我彷佛看到大学时代跳土风舞的广场,还有那个躲在暗处的身影。
    而广场上的音乐正响亮地播放,渐渐盖住了雨声。
    我就这样伫立了良久,想回去,又怕回去。
    因为如果回去时看不到叶梅桂,该怎么办?
    我漫无目的地走着,不知道走了多久,等我醒来时,已到了捷运站。
    原来我依着平常的习惯,左拐右弯,来到这里。
    没有天桥与地下道的错过,也没有车站广播声淹没我的呼喊,更没有刚好驶进
车站的火车遮住我的视线。
    我终于看到了叶梅桂。
    叶梅桂站在骑楼下,手中拿着收好的伞,脸朝着捷运站出口处。
    虽然我只看到她的右脸,但我敢拿我一年的薪水跟你赌,她是叶梅桂。
    因为有些人你看了一辈子还是会对他的脸陌生;但有些人你即使只是惊鸿一瞥,
也绝不会认错。
    我脑海里突然闪过一个影像,那是学姐第一次拉我走入圆圈时,白色灯光映照
下的,学姐的右脸。
    我记得,那时候广场上正要播放「田纳西华尔兹」这首歌。
    田纳西华尔兹的旋律只在我脑海里播放了几秒,立刻被风雨声打断。
    「叶梅桂。」我叫了声。
    她显然没听见,没有丝毫反应。
    我走进骑楼内,收了伞,再叫了声:「叶梅桂。」
    她身体似乎震了一下,转过身面对着我,满脸疑惑。
    是叶梅桂没错,可惜你没跟我打赌。
    「妳怎么在这里?」我问她。
    「你从哪里冒出来的?」她问我。
    「不要待在外面,先回去再说。」我撑起伞,跟她招招手。
    叶梅桂点点头,也撑起伞。
    我看了看表,已经是11点了,黑暗的路上几乎看不到半个人影。
    风势很强,雨伞随时会脱手而飞出。
    我走在她前面,频频回过头,好像她会突然不见一样。
    终于回到楼下,收了伞,用钥匙打开门。
    大楼内一片光亮,我呼出一口气,宛如重生。
    然后我瞥见她的手里除了拿着一把伞外,没其它东西。
    我按了一次「△」,等电梯下楼。
    在等待电梯开门的空档,我按捺不住好奇心:「这种鬼天气,妳到底出门做什
么呢?」
    叶梅桂抬头看着电梯门上的那一排数字,没有说话。
    「妳既没买食物,也没租小说,难道只是出来看风景?」
    我愈想愈疑惑:「台风天的风景真有那么好看吗?」
    她听完后,转头瞪了我一眼。
    而她的脸,好像刚经历了一场风雪。
    电梯门开了,但她并没有走进去的意思,只是瞪着我。
    我被她的眼神与满脸的冰霜冻僵,无法动弹,眼睁睁看着电梯门关上。
    勉强伸出手指,我又按了一次「△」,电梯门再度开启。
    「上上楼吧。」我说。
    叶梅桂收回视线,快步进了电梯,然后将电梯门关上。
    在我还没进电梯之前。
    我呆呆地看着电梯慢慢往上,停在「7」的位置。
    然后我再按一次「△」,把电梯叫下来。
    等我到七楼,出了电梯,打开门,进了七C.阳台上的灯已经关掉,连客厅也是
一片黑暗。
    只有叶梅桂关上的房门下方,透射出一丝光亮。
    我突然觉得好累,也不想多说些什么,只想好好睡个觉。
    进了房间,关上门,连衣服也没换,随手摘下眼镜、把口袋中的东西掏出后,
就趴躺在床上。
    半梦半醒间,我彷佛又回到以前跳土风舞时的广场上,听见学长喊:「请邀请
舞伴!」的声音。
    那时我会一直往后退、往暗处躲,直到最远最黑的地方。
    但我的眼睛,却一直看着广场中心正欢乐地跳舞的每一对男女。
    我恍恍惚惚地睡着了,直到手机的铃响声把我吵醒。
    「喂。」我含糊地应着。
    「你睡了吗?」
    「嗯。」
    「对不起。」
    「没关系。有什么事吗?」
    「你把这个号码记下来吧。」
    我看了看号码,是个陌生的号码。
    「好吧。」
    「没事了。」
    「是吗?」
    「难道你还有事吗?」
    「是啊。」
    「什么事?」
    「请问妳是哪位?」
    「喂!」她突然喊了一声,我也大梦初醒。
    「叶梅桂,妳在哪里?」我赶紧看了看手表:「已经很晚了。」
    「别担心,我在客厅。」
    我把眼镜戴上,在床上坐起身,看到从客厅穿进我房门的光亮。
    「喔。」
    「我看到字条了。」
    「什么字条?」
    「你留在茶几上的。」
    「字很难看吧?」
    「确实是不好看。」叶梅桂笑出声。
    「' 叶梅桂:看到此字条,不要再乱跑。请打我手机,我在外寻找'.你这样写,
好像在报纸上刊登警告逃妻的启事哦。」
    叶梅桂一直笑着,我从没听见她这种咯咯的笑声。
    「有这么好笑吗?」
    「是的。很好笑。」她又自顾自地笑了几秒,笑声停后,说:「你真的在外面
找我?」
    「是啊。我下班回来时看不到妳,就跑出去找妳了。」
    「嗯」她似乎在电话那端想了一下:「你几点回来?」
    「八点45左右吧。我坐出租车回来的。」
    「是哦,难怪我等不到你。」
    「等?」
    「嗯,我在捷运站等你。我没想到你会坐出租车回来。」
    「为什么妳觉得我不会坐出租车?」
    「因为你很小气呀。」
    说完后,叶梅桂又是一阵笑声。
    「我急着回来,就坐出租车了。」我等她笑完,接着说。
    「嗯。我开玩笑的,你不小气。」
    「妳一直在捷运站等?」
    「我有回来一次。在阳台上叫你没反应,我就去敲你房门,还是一样没反应,
所以我想你还没回来。我没再多想什么,就又出门了。」
    「那妳怎么没看到字条?」
    「笨蛋,我根本没坐下来,当然看不到茶几上的字条。」
    「喔。原来如此。」
    「你还有疑问吗?」
    「我可以问吗?」
    「当然可以。」
    「妳为什么要到捷运站等我?妳待在家里也是可以等我啊。」
    我问完后,电话那端传来浑浊的呼吸声,我暗叫不妙。
    「不,我不是去等你。我是看台风天风大雨大的风景很美丽呀,而且天色很黑、
路上又淹水,我可以去看看你是不是被风刮下来的花盆和招牌打到呀,或是雨太大
看不清楚路然后不小心掉到水沟里呀。
    这么好玩的事情,所以我要出门去看呀。这样回答你满意了吗?」
    她说话的声音像是屋外正在下的大雨一样,劈里啪啦、连绵不绝。
    「那个对不起。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
    「我意思是,台风天风大雨大,妳待在家比较安全。如果妳在外面,我会担心
的。」
    「你会这么好心?」
    「我是啊。所以我才到处找妳。」
    「哼。」
    我们同时沉默了下来。
    没想到我和她平常面对面说话时的习惯,竟和用手机交谈时一样,说一阵、停
一阵。
    「对不起。」我终于先开口。
    「干嘛?」
    「我不该说妳出门是因为想看台风天的风景。」
    「哼。」
    「对不起。」
    「说一次就够了。」
    「喔。」
    我应了一声,又开始沉默。
    「干嘛不说话了?」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
    「你可以说你为什么要到外面找我呀。」
    「因为担心妳啊。」
    「为什么担心我?」
    「那是本能反应,并没有太多的思考。就像妳问猫为什么看到老鼠时就会想抓,
猫也是答不出来。」
    「你老是举奇怪的例子,这次我又变成老鼠了。能不能举别的例子?」
    「就像就像钱不见了,当然会急着想把钱找回来。」
    「好,很好。没想到我竟然变成钱了。还有没有?」
    「没没有了。」我好像听到子弹上膛的声音。
    这次彼此沉默的时间更长了。
    面对面说话时的沉默和手机中的沉默是不一样的,一个不用钱;另一个则要花
钱。
    时间果然就是金钱,尤其是对手机而言。
    我很想提醒叶梅桂,电话是她打的,这样会浪费很多不必要的钱。
    但如果我好心提醒她,搞不好她会觉得我只是想挂电话而已。
    「你干嘛不挂电话?」
    「喔,因为我还在想。」
    「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着该如何把因为担心妳所以去找妳的心情,举个好一点的例子说明,
让妳能够体会。」
    「你直接说就好,干嘛老是想例子。」
    「我可以直接说吗?」
    「废话。没人叫你拐弯抹角。」
    「天已经黑了,风雨又那么大,眼看洪水就要淹进台北市,我脑中第一个念头,
就是妳是否在安全的地方?所以我急着坐出租车回来,只是想确定妳在家,而且平
安。我不知道为什么这是第一个念头,但它就是在脑海里浮现,我只是听从它,没
必要研究它。我回来后发现妳不在,我只知道要找到妳,告诉妳外面很危险,然后
带妳回来。我怎么会有心情去思考我为什么要出去找妳的理由呢?更何况妳又不笨,
一定知道台风天的雨夜街头比充满猛兽的丛林还可怕,所以妳没事就会在家。但妳
不在家啊,我当然是出去找妳,难道我可以在家安稳地看电视或睡觉吗?妳老是要
问我为什么为什么的,担心还需要理由吗?」
    随着屋外雨势加大,我也愈说愈快,一口气把话说完。
    「嗯。我知道了。」隔了一会,叶梅桂说。
    「嗯。」我也应了声。
    「柯志宏」
    「怎么了?」等了几秒,没听见她接着说,只好问她。
    「在楼下坐电梯时,我不该对你那么凶的。对不起。」
    「没关系。那是因为我说错话。」
    「我也是因为担心你,才到捷运站等你。」
    「嗯。我也知道了。」
    所有的光亮瞬间熄灭,停电了。
    「啊?停电了!」叶梅桂低声惊呼。
    「妳别怕。」我下了床,摸索前进:「我有买一盏露营灯,我拿到客厅。妳等
我。」
    「好。」
    我找到放在书桌旁架子上的那盏灯,电池我早已装上。
    我摸了一圈(是指那盏灯,不是指麻将),找到开关,打亮灯。
    提着灯,打开房门,我走到客厅,把灯放在茶几上。
    「很亮吧。」我站在她右手边。
    「嗯。」我不仅听到她回答,还看到她点点头。
    「我们还需要拿着手机说话吗?」
    叶梅桂左手拿手机贴住左耳,右手指着我,笑着说。
    「我无所谓。反正这通电话不是我打的。」
    「喂!」她突然惊觉,立刻挂上手机。
    我笑了笑,也挂上手机。
    「为什么停电?」
    「停电的原因有很多,不过我猜这次大概是水淹进变电所吧。」
    我坐回我的沙发,叹口气说。
    「为什么叹气?」
    「没什么。」因为我想到疏洪道的话。
    如果他说得没错,洪水大概已经漫过堤防,淹进台北市了。
    「妳明天不要出门了,知道吗?」
    「台北市已经宣布明天不上班上课了,所以我不会出门。」
    「嗯。」
    「反正我们现在有手机,我如果出门,你会知道我在哪里的。」
    「也对。不过没事还是别出门。」
    「嗯。」
    叶梅桂叫了声小皮,要牠坐在她左手边的沙发。
    于是小皮刚好在我跟她的中间。
    她的身体略向左转,低下头,左手轻拍着小皮,似乎在哄牠睡觉。
    鼻子还哼着一些旋律。
    虽然屋外风大雨大,偶尔还传来阳台上的花盆碰到铁窗的声音,但客厅中,却
很宁静。
    我突然也想摸摸小皮,但我必须得伸直身子、伸长右手,才摸得到。
    念头一转,身体不自觉地稍微移动一下,却惊扰了客厅中的宁静。
    叶梅桂抬起头,停止左手轻拍的动作,看着我,笑了笑。
    「怎么了?」她问。
    「没事。」我笑了笑。
    「嗯。」叶梅桂收回左手,坐直身体。
    「妳会累吗?」
    「不会。我还想看点书。」
    「那妳看吧。」
    「你呢?」
    「反正明天不用上班,我坐在这里陪妳。」
    「唷,这么伟大。」
    「妳比较伟大。我今天中途回来看妳在不在时,还坐了一下沙发,再出去找妳。
    妳中途回来时,可是连沙发都没坐就又出门了呢。」
    我说完后,叶梅桂笑了起来。
    叶梅桂拿起手边的书,就着那盏露营灯的光亮,开始看书。
    四周一片黑暗,只剩那盏白色的灯光,映在她的脸上。
    现在的她,很像是一朵在温室中被悉心照顾的夜玫瑰,于是有一股说不出的娇
柔,与妩媚。
    我闭上眼睛,想休息片刻,脑中却突然响起田纳西华尔兹这首歌。
    还有学姐第一次带我跳舞时,教我的口诀:「别害怕、别紧张、放轻松、转一
圈」
    学姐的声音还算清晰,虽然因为年代久远而使声音有点变质。
    我已经好久没听见学姐的声音在我脑海中萦绕了。
    我几乎又要被学姐带动,顺势右足起三步、左转一圈。
    如果不是屋外突然传来一阵响雷的话。
    我睁开眼睛,发觉叶梅桂也正看着我。
    「累了吗?」她问。
    我笑了笑,摇摇头。
    「累了要说哦。」
    叶梅桂的声音很温柔,眼神很娇媚,依然是一朵盛开的夜玫瑰。
    当我再度闭上眼睛时,学姐的声音就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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