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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的心多么顽固(第七章)(7)

时间:2019-08-28来源:网友提供 作者:叶兆言 点击:
       一个多月以后,看守人员突然把我带到了办公室,打了几个电话以后,用不耐烦的口气,宣布了一个让我吃惊的消息。他们说,你现在可以离开了,想去什么地方,就去地方吧。我感到非常意外,感到有些不可思议。就像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被抓进来一样,我也不明白为什么突然又把我释放了。我就这样胡里胡涂地又重新恢复了自由。他们竟然用一种近乎开玩笑的口吻,告诉我释放的理由。他们说不是因为我无罪,而是看守所的犯人实在太多了。他们让我明白,我老四所以被释放,不过是因为运气好,是捡了个大便宜,是躲过了应受的惩罚。他们说我这种人放出去也是祸害,放出去了,迟早还会回来。他们让我在一些文件上签字,然后让我换衣服,然后就把我带到看守所的大门外面。
       阿妍正在那里等我,她看到我垂头丧气的样子,也不说话,一脸悲伤和忧郁。看守人员将我交给阿妍,扭头走了,沉重的大铁门哐的一声被带上,撞击声在空气中久久回荡。
       我当时胡子拉碴,剃着一个犯人头,缓缓地走到阿妍面前。我不知道说什么好,我们就这么默默无言地相对,她看着我,我看着她。刚看到她的时候,我真是百感交集,热泪盈眶。我知道自己突然被释放,肯定是有原因的,世界上任何事情都会有原因,任何事情都不会无缘无故。在看守所里枯坐之际,我曾为阿妍对我的不闻不问感到悲哀,那时候,你的感觉就像一个被遗弃的孤儿,你觉得自己罪有应得,你觉得自己罪该万死,可是你多多少少还会有那么一点不死心。我们毕竟夫妻一场,我们曾经是那么恩爱。好在眼前的一切,已充分说
       明了我对阿妍还是有误会,因为从她的目光中,我并没有看到太多的怨恨,或者说就算是有些怨恨,她也仍然是过去那个宽宏大量的阿妍。我的良心正在遭受深深的谴责,我看到的是她眼里的悲伤。真是太对不住阿妍了,我感到无地自容。当时我还在想,即使你又犯了不能原谅的错误,她最终还是原谅了你,这就是阿妍,这就是那个与你相伴了二十多年的结发妻子。一时间,我对阿妍充满的悔意,发现自己比过去更爱她,更渴望得到她的宽恕。我真希望她能狠狠地惩罚我,就像收拾一个犯错误的孩子那样,冲过来打也好,骂也好,无论她怎么对待我,我都会心甘情愿地接受。
       但是,她只是一声不吭。这让我感到很难受,不仅难受,而且很快就开始感到别扭。我不知道应该如何向她表示道歉,直截了当地说一声对不起,痛哭流涕地表示悔过,都不是我老四所擅长。她显然也有什么话要对我说,话已经在嘴边了,好像就是说不出口。她的脸憋得红红的:
       “老四,我们恐怕要很好地谈一下――”
       说完了这句话以后,却一直没有下文。这时候,我看到不远处停着一辆小面包车。我认识那车,那是派出所的车。让我老四感到惊奇的,不是认出了那辆车,而是看到老鞠也神气活现地坐在车里面。
       我们直接去了派出所,一路上大家都不说话。我这心里开始七上八下,不知道老鞠的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我说过,自己并不在乎老鞠,但是嘴上说不在乎,并不意味着我真是一点都不怕他。事实上,我知道老鞠这人很不好对付,如果要说我老四内心其实有点怕他,也真不能算错。说老实话,我一路都在担心,不知道老鞠对阿妍说了些什么,也不知道阿妍内心此时究竟在想什么。终于到了目的地,进了一间空荡荡的办公室,我才知道是要和琴签订协议。原来琴已经撤销了对我的强*起诉,也就是说,她不准备告我了,条件是我不仅要赔礼道歉,还必须做出相应的经济赔偿。现在,办公室里就只有我和阿妍,我粗粗地看了一眼那份草拟好的协议,立刻指出是我导致琴患上性病这一条,明显不符合事实,实际情况应该是恰恰相反。
       阿妍不耐烦地说:“不要说那么多话了,你就签字吧!”
       “我不可能在这玩意上签字。”
       阿妍的脸涨红了。
       我继续重申自己为什么不能在这上面签字的理由。
       阿妍说:“先签了字再说,好不好!”
       我强调自己是受害者,我显然是被诬陷的。也许大家都觉得这是解决问题的最佳方案,也许这就是背后协商的最终结果,但是却忽视了当事者本人的意愿,没有认真地想一想我老四是否可以接受。我告诉阿妍,她应该知道我的脾气,她应该知道我的性格,我不可能在这么一张胡说八道的协议上签字,不可能接受这么一个不平等的协议。阿妍有些绝望,她似乎是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呆呆地看着我。这时候,一名派出所的人推门进来,问我们是不是已经准备好了。他看了看墙上的挂钟,告诉我们琴已经到了,如果已准备好,大家马上就见面,把这件事尽快解决掉。阿妍连忙要求再给我们一些时间,派出所的人不乐意地说,快一点,这种事你们早就应该商量好的,反正就这么回事了,早签好早回家。
       等到那人退出去,阿妍用商量的口吻问我,可以不可由她代签。
       阿妍说:“我回去跟你慢慢地解释好不好?”
       “阿妍,你这是怎么了,是不是老鞠这个狗日的威胁你,”我不明白阿妍为什么会这么急着要签字,外面已经能听见人声,好像琴已经到门口了,阿妍显得非常慌张,脸色由红转白,变得十分苍白,我不明白她为什么会这样,仍然愤愤不平地说着,“我告诉你,就是去坐牢,我也不会低这个头的,你怕什么?”
       “那我只能对你说实话了。老四,没有人威胁我,情况并不像你想象的那样,真实的情况是,真实的情况就是,就是那女人的病确确实实和你有关。”
       “这不可能,你不要听她的鬼话。”
       “她没说错,她说的是真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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