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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城三月(2)

时间:2018-02-05来源:网友提供 作者:萧红 点击:
  见了第一家铺子,我们就下了马车。不用说,马车我们已经是付过了价钱的。等我们买好了东西回来的时候,会另外叫一辆的,因为我们不知道要等多久。 
  大概看见什么好,虽然不需要也要买点;或是东西已经买全 了,不必要再多留连,也要留连一会;或是买东西的目的,本来只在一双鞋,而结果鞋子没有买到,反而罗里罗嗦地买回来许多用不着的东西。 
  这一天,我们辞退了马车,进了第一家店铺。 
  在别的大城市里没有这种情形,而在我家乡里往往是这样,坐了马车,虽然是付过了钱,让他自由去兜揽生意,但他常常还仍旧等候在铺子的门外。等一出来,他仍旧请你坐他的车。 
  我们走进第一个铺子,一问没有。于是就看了些别的东西,从绸缎看到呢绒,从呢绒再看到绸缎,布匹根本不看的,并不像母亲们进了店铺那样子。这个买去做被单,那个买去做棉袄的,因为我们管不了被单棉袄的事。母亲们一月不进店铺,一进店铺又是这个便宜应该买;那个不贵,也应该买。比方一块在夏天才用得着的花洋布,母亲们冬天里就买起来了,说是趁着便宜多买点, 总是用得着的。而我们就不然了,我们是天天进店铺的,天天搜 寻些个是好看的,是贵的值钱的,平常时候绝对的用不到想不到 的。 
  那一天我们买了许多花边回来,钉着光片的,带着琉璃的。说不上要做什么样的衣服才配得着这种花边。也许根本没有想 到做衣服,就贸然地把花边买下了。一边买着,一边说好,翠姨说好,我也说好。到后来,回到家里,当众打开了让大家批判,这个 一言,那个一语,让大家说得也有点没有主意了,心里已经五六分空虚了。于是赶快地收拾了起来,或者从别人的手里夺过来,把 它包起来,说她们不识货,不让她们看了。 
  勉强说着: 
  “我们要做一件红金丝绒的袍子,把这个黑琉璃边镶上。” 
  或:“这红的我们送人去……” 
  说虽仍旧如此说,心里已经八九分空虚了,大概是这些所心爱的,从此就不会再出头露面的了。 
  在这小城里,商店究竟没有多少,到后来又加上看不到绒绳鞋,心里着急,也许跑得更快些。不一会工夫,只剩了三两家了。 而那三两家,又偏偏是不常去的,铺子小,货物少。想来它那里也 是一定不会有的了。 
  我们走进一个小铺子里去,果然有三四双,非小即大,而且颜 色都不好看。 
  翠姨有意要买,我就觉得奇怪,原来就不十分喜欢,既然没有 好的,又为什么要买呢?让我说着,没有买成回家去了。 
  过了两天,我把买鞋子这件事情早就忘了。 
  翠姨忽然又提议要去买。 
  从此我知道了她的秘密,她早就爱上了那绒绳鞋了,不过她 没有说出来就是了。她的恋爱的秘密就是这样子的。她似乎要把 它带到坟墓里去,一直不要说出口,好像天底下没有一个人值得 听她的告诉…… 
   在外边飞着满天大雪,我和翠姨坐着马车去买绒绳鞋。我们身上围着皮褥子,赶车的车夫高高的坐在车夫台上,摇晃着身子,唱着沙哑的山歌:“喝咧咧……”耳边风呜呜地啸着,从天上倾下 来的大雪,迷乱了我们的眼睛,远远的天隐在云雾里,我默默的祝 福翠姨快快买到可爱的绒绳鞋,我从心里愿意她得救…… 
  市中心远远的朦朦胧胧地站着,行人很少,全街静悄无声。我们一家挨一家的问着,我比她更急切,我想赶快买到吧,我小心地盘问着那些店员们,我从来不放弃一个细微的机会,我鼓励翠姨,没有忘记一家。使她都有点儿诧异,我为什么忽然这样热心起来。但是我完全不管她的猜疑,我不顾一切地想在这小城里面,找出一双绒绳鞋来。 
  只有我们的马车,因为载着翠姨的愿望,在街上奔驰得特别的清醒,又特别的快。雪下的更大了,街上什么人都没有了,只有我们两个人,催着车夫,跑来路去。一直到天都很晚了,鞋子没有买到。翠姨深深的看到我的眼睛说:“我的命,不会好的。”我很想装出大人的样子,来安慰她,但是没有等到找出什么适当的话来,泪便流出来了。 
  2.翠姨以后也常来我家住着,是我的继母把她接来的。 
  因为她的妹妹订婚了,怕是她的家里并没有多少人,只有她的一个60多岁的老祖父,再就是一个也是寡妇的伯母,带一个女儿。 
  堂妹妹本该在一起玩耍解闷的,但是因性格的相差太远,一向是水火不同炉的过着日子。 
  她的堂妹妹,我见过,永久是穿着深色的衣裳,黑黑的脸,一天到晚陪着母亲坐在屋子里。母亲洗衣裳,她也洗衣裳;母亲哭,她也哭。也许她帮着母亲哭她死去的父亲,也许哭的是她们的家穷。那别人就不晓得了。 
  本来是一家的女儿,翠姨她们两姊妹却像有钱的人家的小姐,而那个堂妹妹,看上去却像乡下丫头。这一点,使她得到常常到我们家里来住的权利。 
  她的亲妹妹订婚了,再过一年就出嫁了。在这一年中,妹妹大大地阔气了起来,因为婆家那方面一订了婚就送来了聘礼。这个城里,从前不用大洋票,而用的是广信公司出的帖子,一百吊一千吊的论。她妹妹的聘礼大概是几万吊,所以她忽然不得了起来,今天买这样,明天买那样,花别针一个又一个的,丝头绳一团一团的,带穗的耳坠子,洋手表,样样都有了。每逢上街的时候,她和她姐姐一道,现在总是她付车钱了。她的姐姐要付,她却百般的不肯,有时当着人面,姐姐一定要付,妹妹一定不肯,结果闹得很窘,姐姐无形中觉得一种权利被人剥夺了。 
  但是关于妹妹的订婚,翠姨一点也没有羡慕的心理。妹妹未来的丈夫,她是看过的,没有什么好看,很高,穿着蓝袍子黑马褂,好像商人,又像一个小土绅士。又加上翠姨太年轻了,想不到什么丈夫,什么结婚。 
  因此,虽然妹妹在她的旁边一天比一天丰富起来,妹妹是有钱了,但是妹妹为什么有钱的,她没有考查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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