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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记得你是谁(2)

时间:2017-02-09来源:网友提供 作者:范小青 点击:
  第二天生意人的老婆就来了,老金看着她穿过院子走进生意人的房间,心里不由产生出一点疑惑,为什么他一问,她就来了呢?难道她一直就在附近的什么地方守候着吗? 
  老金等着生意人的老婆挂出她的衣物,可是她一直睡到中午也没有起来,还是生意人先起来了,站在院子里刷牙。老金说,你老婆今天不洗衣服了?生意人笑笑,露着满嘴的牙膏沫子,顺着老金的口气说,不洗了吧。他们正说着话,生意人的老婆也出来了,她也和生意人一样,在院子里刷牙,涂了满嘴的牙膏沫子,朝老金笑。老金也朝她笑笑,但等她洗了脸,将嘴边的牙膏沫子都洗干净后,老金吓了一大跳。 
  老金赶紧回屋告诉金师母,生意人换了一个老婆。金师母说,这把年纪还瞎说八道,小心被人骂出门。老金说,怎么不是,怎么不是,先前来的那个,喜欢洗衣服的那个,嘴边有颗痣,现在没有了。金师母冷冷道,你倒看得仔细,人家脸上一颗痣你都记得那么牢,我脸上那么多雀斑你从来没有看见过。老金说,痣和雀斑是不一样的,雀斑是平面的,痣是凸出来的。金师母说,那有什么了不起,一颗痣,用激光一点就没了,现在整容都整翻了,还换脸呢,少了一颗痣有什么大惊小怪的。老金被金师母这么一说,哑口无言了。 &star=3#84753
  但哑口无言并不等于老金就接受了金师母的意见,他开始留心观察生意人的老婆,因为脸上少了一颗痣,老金怎么看都不像上次的那一个。老金借故跟她搭讪说,你脸上要是放一颗痣是什么样子呢?女人以为老金吃她的豆腐,也不恼,拉过老金的手往自己脸上放,还笑道,你来放放看呢。老金的手触到她的脸皮,像过电似的浑身一颤,脸都白了。 
  老金虽然被吓着了,但还是没甘心,他重新运了气,调整了思路,问她太阳这么好,怎么不洗衣服?女人又以为老金跟她调情,说,我不喜欢洗衣服,我喜欢穿衣服,我还最喜欢别人替我穿衣服。说着眼睛就花迷迷地看着老金,老金慌慌张张地逃走了。 
  晚饭的时候金师母跟老金说,我在街上看到那个女人勾着一个男人的手臂。老金没有问是哪个男人,但他知道肯定不是生意人。本来老金被吓得不轻,已经下决心不再过问生意人和他女人的事情了,可经不起金师母这么一说,他的怀疑又爬了出来。老金有点激动,你还不信,不是她,真的不是她。金师母奇怪地看看老金,你说什么呢,不是谁呀?老金说,不是先前的那个,先前的那个喜欢洗衣服,现在这个不喜欢洗。金师母说,喜欢洗衣服?你什么意思,哪有人喜欢洗衣服的。老金说,你不就挺喜欢洗衣服的吗,你不是洗了大半辈子吗?金师母说,呸,我不洗谁洗,你洗? 
   
  他们都有点郁闷,就闷头吃饭,过一会儿金师母先想通了,说,别人的事情,管我们什么事,我们生什么气。老金赞同道,是呀,只要他们付房钱,管她是什么鸟呢——老金停顿了一下,又后悔说,她头一次来,我就应该问她叫什么名字,我怎么这么傻,连人家名字都不问。金师母撇撇嘴说,名字算什么,名字什么也不算。老金说,名字怎么不算,名字就是一个人。金师母说,名字是可以换的,人都有假的,假名字就更没什么意义。老金愣了半天,仍是心有不甘,金师母气不打一处来,自从生意人的老婆来了以后,老金就老是跟她拌嘴,金师母凭女人特有的直觉脱口道:你昏头了,都一把老骨头了,还要动人家年轻女人的心思?老金大觉冤枉,跟金师母说,你怀疑错了,他们才是该怀疑的人。金师母一气之下,不再跟老金说话。晚上老金躺在床上也默默地检讨了自己,觉得自己太多事。 
  为了克服这个新生的毛病,从第二天开始,老金起床后就不到院子里去了,他让金师母把水打进来,在屋里洗脸刷牙。因为几十年来习惯了在院子里做事,动作幅度比较大,老金把水弄了一地。金师母的拖把追着他的脚后跟,怎么看怎么觉得老金的行为可疑。金师母说,你为什么不敢到院子里去,你是不是心里有鬼要躲着人家,你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为了地上一摊水,她的话题能够扯到联合国去。老金免讨气,只得收敛起大大咧咧的动作,每天小心翼翼,如履薄冰。有时候外面有了什么动静,他想看一眼,也是探头探脑,蹑手蹑脚的。金师母看到他这样,更加心生疑虑,你偷偷摸摸干什么?你到底跟人家怎么了?老金想了半天,气不过说,我为什么要偷偷摸摸?我明明是在自己家里啊。 
  憋了一阵,老金憋不下去了,想想也觉得冤,自家的房子院子,自己竟不敢在自家院里自由活动,处处顾忌,这算个什么事?老金打开房门,还没踏出门槛,就被在院子里刷牙的生意人看见了,生意人说,金老师,你病好啦?老金生气地说,什么病,我没病。生意人宽容地笑了一笑,说,没病好,没病好。老金就管不住自己的眼睛,直朝他屋里瞄,生意人说,金老师,你找我老婆?说得老金脸绯红,支支吾吾说,我不找你老婆,我找她干什么?生意人善解人意地说,我老婆又走了,她是猢狲屁股,坐不定,在一个地方待不了几天就要走的。老金说,那,那她走到哪里去呢?生意人说,我才不管她,她愿意到哪里就到哪里去。老金听了生意人的话,心里被触动了一下,连人家的老公都不管老婆的事,我操的哪门子心呢。 
  老金觉得自己想通了,就把这些心事放下来了。他又能够自由地在自家的院子里进出,自由地朝生意人的房间看来看去,也可以安心地坐到写字台前,安心地写《名人老宅》。为了写好《名人老宅》,他参考了一些史书,这天晚上他在史书上看到一段记载,这是发生在名人吴敬庭老宅里的故事。一座数百年老宅,里面有一条狭长的备弄,望进去就像一个无底洞。一天晚上吴老爷喝了点儿黄酒,有兴致出去走走,但他没走正门,偏去走这条下人走的备弄。备弄又长又黑,两边的门缝里透出一丝丝烛光,耀在青砖地上,游动着像一条条细小的银蛇,吴老爷觉得特别神奇,他驻足细看起来,就听到有人在跟他说话,吴老爷抬头一看,就看见吴老爷站在他的面前,朝他躬身一笑,说,吴老爷,喝的绍兴花雕。吴老爷也朝那个吴老爷躬身一笑,说,吴老爷,喝的绍兴花雕。这时候正有两个下人穿过备弄,他们看看这个吴老爷,再看看那个吴老爷,片刻之后拔腿就跑,屁滚尿流地喊道:两个吴老爷,两个吴老爷。 
  老金看得十分狐疑,怎么可能有两个吴侍郎,必定有一个是假冒的,但是他假冒吴侍郎干什么呢,这时候的吴侍郎,早已经解甲归田,没了权势,那么,唯一的可能就为了吴侍郎的家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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