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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石岭的女人

时间:2016-11-26来源:网友提供 作者:冰河 点击:
狗日的战争(全文在线阅读)> 第十五章 松石岭的女人
 
  老旦不想再睡了,再睡就真的要死过去了。想到这儿他一下子就睁开眼了,却什么也看不到,眼珠先是干,又是涩,然后是酸,很快泛上泪来,它眨了一下,白茫茫的东西变成灰蒙蒙的,然后黄油油的,他认出那是一间草屋的房顶。身上湿漉漉、凉飕飕的,床也是木头搭的,微微抖动,纳闷片刻,他明白是自己在瑟瑟发抖。
  这是间低矮的竹房,房顶是草,因此漏下星星点点的水珠。他躺在一排木棍编成的床上,略微一动,整个房子就像在晃。这屋子定是起来不久的,木头带着茬口,木檩子上刀痕清晰,干草枯木的味儿有些刺鼻,它四处漏风,让老旦闻到雨的味道。
  屋门口有个女人,正蹲在地上洗着什么。门边的树枝上挂着他的烟锅和他的军刀。女人动作虽柔,仍晃动了这房子,烟锅和军刀在木棍上磕来碰去……他动了动身子,感到无处不在的疼痛。伤口凉中带辣,唯独裤裆有些温热,他一愣,又猛地一惊,条件反射般摸向下面,却抓得猛了,那东西硬邦邦的,被他一只大手攥得生疼。他哎呦了下,忙松了手,这才知还穿着一条裤衩。这条裤衩让他放心,扭了扭头他想撑起身子,可疼痛像将他捆在床上,只起来一点,又重重摔了回去。床抖屋颤,他沙哑地呻吟着。
  女人站了起来,扭过一张惊讶的脸,它白里透红,无纹无褶,上下均匀,一双凤眼半睁半颦,却有些肿,像刚哭过一场。老旦没见过这么端庄的女人,就想起戏中的可人儿来。她乌黑的头发随意地从额前垂下,颇精致地挂在眉梢,一身绛蓝的棉布裹子衣服是亲切的,让老旦闪念间想起自己的女人。这女人挤了一点笑,并没和他说话,而是跑出去喊别人。老旦在床上本慌作一团,见她这样,倒踏实了。还没来得及想这女人打哪里来,光着膀子的陈玉茗进来了。
  “老哥醒啦!你都睡了五天了!”他小心地扶起老旦,几个弟兄紧跟着钻进来,个个面露喜色。
  “哪来的女子?”老旦指着门口问。
  “咱们往湖边跑的时候,碰到一个找食的女人。她们是从那村子跑出来的,带着孩子都躲在这山里,都是女的,有十几个呐!”
  “男人们呢,有男人么?”
  “男人都死了,他们跑不掉,就拿着菜刀耙子和鬼子干,都被杀了。女人也死了不少,剩下的都在这儿。”黑牛接话说。
  老旦愣着神,心里阵阵发紧。
  “还有几个孩子……她们在这里躲了两个月了,很熟悉这儿,说鬼子还没钻到这么深过。”陈玉茗补充道。
  “这是干啥哩?”老旦指着自己赤裸的身体。
  “哦,你身上太脏,大姐们怕伤口受不了,给你时不时擦擦身子。”
  “杨连长呢?”
  “还没醒呢,伤口感染了,还发着烧,老说胡话。女人们采了些草药给他敷上,不知能不能熬过去。”陈玉茗说。
  “带俺去看他!”老旦说着就要下地。大家没动,也没说话。
  “带我去看他,我没事了!”老旦执意要去。他头晕腿软,和吊线木偶似的,但仍可在搀扶下走动。
  屋外有几个裹着头巾的女人,围着一口破锅,摆弄着柴火和青菜。女人们站起来向他微笑,她们衣衫破败,眼神忧伤,那笑容却是真的。老旦对她们点了头,见刚才出去那个也在,也对他笑了笑,这番笑不是挤出来的了。她笑起来蛮好看的。
  不远处有个同样矮小的草房——这样的房子有十几个呢。它们架在地面之上,摇晃却跌不倒,门口搭着细窄的梯子。杨铁筠在最近的这间里昏迷不醒,身上裹满浸着血渍的纱布,只露出一只脚。苍蝇满屋,女人用一根树枝驱赶。杨铁筠苍白地躺着,面容憔悴,胡茬却青森着,想必是女人拿剪刀刮去了。
  老旦坐下摸他的头,看着火烧过的伤口,绷带边缘焦糊新鲜,污血和纱布烧成的灰凝在一起,半条腿肿了一圈,泛着腊肉般晶亮的光。
  一个女人走进来,用布擦去杨铁筠额头的汗,对他们说:“早晨又喂了些草药,如果三天能消了肿,应该就活下来了。”
  “多亏你们啦……”老旦见这女人脸上有道刀疤,崭新的,就没再说下去。
  “他醒了就告诉俺。”老旦对大鹏说。见那女人还在一边,老旦觉得必须说点什么。
  “给你们添麻烦了,鬼子还在找我们。”
  “大哥别这么说,你们打鬼子死那么多兄弟,我们这点活算啥?听大兄弟说你们把鬼子机场炸了,还杀了不少鬼子,也算给我们村的人报仇了!”她的眼中泪光闪烁,顺着刀疤流下去了。
  杨铁筠动了一下,老旦忙看他的眼。眼珠在眼皮下滚来滚去,他又冒出一层汗来,可能在做和自己差不多的梦吧?老旦慢慢站起身,说:“吃的够吗?杨连长得好好养一下。”
  “主要是野菜,弟兄们时不时能抓几个山鸡兔子的回来,眼下饿不着。”大鹏说。
  回到床上,老旦精疲力尽了,像几根骨头丢在那边了似的。他勉强喝下半碗汤,眼前幻起一片星星,叹了口气,吹下木枕头上的两片枯叶,昏睡了过去。
  恍惚间,翠儿在窗边晒着萝卜。午后的阳光斜进打开的窗,照得炕头的被褥热乎乎的。她撸起的袖子干净洁白,身子一伸一张,肥硕的屁股晃来晃去,那是老旦抱不住的饱满。她灵巧的双手细心地摆弄着切好的萝卜,小心排上秕子,再晾在窗外的吊台子上。她刚洗过的头发胡乱挽着发髻,发梢还在滴水,背上大片的水渍就是了,衣服于是贴在身上,光滑细腻的腰身一抖抖的。窗下是热腾腾的灶台,大锅冒着蒸汽,咕嘟咕嘟地响,棒子面的清香飘在房里黏糊糊的。他的肚子不争气地打起了闷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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