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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妹子(10)

时间:2022-12-22来源:网友提供 作者:陈忠实 点击:
  “吃下去!快吃!”大嫂催促着。
  “这是规矩,不吃不行,日后不吉利。”二嫂说得很严重。
  四妹子看见,他很为难。二嫂把她咬出来的硬币塞到他手里,要他吃到嘴里去,他不好意思把那只粘着她的口液的硬币填进嘴里去。大嫂催促他,二嫂已不耐烦,疼爱地打他的脑勺,逼他。她心里一阵发紧,偷偷盯着他,他究竟吃不吃呢?他要是不吃,就是……四妹子一侧头,看见他把硬币一下子填到嘴里,不知为什么,她的心儿忽激一闪,身上热燥燥的了。两个嫂子哈哈笑着,收拾了碗筷,走出去了。
  她坐在炕上,低着头,心里有些紧张,**感到憋闷,呼吸不畅。结婚仪式完了,给死去的爷和婆烧过香叩过头了,合欢馄饨也吃下了,现在,还有什么新的或老的风俗习律要她去做呢?二嫂刚才说“吃了馄饨就睡觉”,大约再没有什么事了?她坐在炕边上,瞧一眼坐在桌旁的他,他有点失神地盯着对面的墙壁,也不说话。
  咣当一声,临街的大门关上了,院子里响过一阵沉稳的脚步声,响到上房里屋里去了,有一声威严的咳嗽,是老公公。
  又接连着两声吱扭吱扭的门扇响,大约是大嫂和二嫂在关门。
  哄闹熙攘了一天的小院,完全静息了,五月夜晚的温馨的风,送来洋槐花的香气,小院里静极了。
  他站起来,转身关上门,咣当!小厦屋与小院也隔绝了。
  “铺炕。”他对她说。
  她没有抬头,略一迟疑,就转身上炕。炕上的被子、褥子和单子,被闹房的小伙子揉搓得乱糟糟的。她动手撕平了褥子,又铺平了床单,绽开了被子,把一只绣花枕头摆平,又抱起另一只枕头的时候,作难了,两只枕头该摆在一头呢?还是该摆到炕的那一头?
  她正犹豫间,愈觉**憋闷,呼吸不畅了,稍一回头,突然看见,他已经**,正转过身去摸电灯开关拉线,咔喳一声,电灯灭了。她随之被他抓住胳膊,**。她几乎晕昏了……
 
    
 
  太阳挨近地天相接的地方,变得双倍的大起来,整个西部天空都变成了红色,远处的地面上腾起一层红色的雾障。头顶的天空,缕缕轻纱似的云丝似动非动。绿色的麦穗和麦叶,也变成紫红色的了。顺着灌渠排列的杨柳林带,静静地在蓝天上扯开一排绿色的屏障。渭河平原初夏时节的傍晚,呈现出富丽堂皇的气度。四妹子在田间大路上走着,又想起家乡此时的情景,太阳早早被门前那座荒草丛生的黄土山峁遮住了,天却久久黑不下来。
  他——吕建峰,她的女婿,现在和她井排走着,一副漫不经心的散散涣涣的神气。
  按照这儿的风俗,结婚的第二天,夫妻双方要到女方的娘家去回门,带上好酒、点心等四样礼物,去看望养育过女儿的老人。丈母娘和丈人爸必定要欢天喜地地热情接待女婿和女儿,七碟子八碗不屑说,临告别时的一碗荷包鸡蛋是断不能少的。四妹子的大和妈远在陕北,千里之遥,无法向心爱的女婿娃儿表一番老人的心意,也没有福分接受女婿的敬奉之情,这一切全都由二姑来代替,二姑真是跟大和妈一样亲哪!现在,她和他到二姑家回门完了,正双方赶天黑前回到吕家堡去。
  她在他身边走着,尽管已经有过昨天晚上的夫妻生活的第一夜,人生最神秘的大事已经失去了神秘的色彩,她依然感到局促。从她和他背见到昨晚,不过一个月时间,统共也就说下不过十来句话。她不摸他的脾性,也没有达到那种离不得的程度。她想和他说话,仍然羞口难开,说不清的重重顾虑。
  “二姑待人好哇!给我吃那么多鸡蛋,我都要吃不进去了!”他说。
  “可你……还是吃下了。”她说。
  “呢!你知道不知道?”他神秘地闪着眼皮,作出一副认真的模样,“丈母娘为啥要给女婿吃鸡蛋?”
  “你是新客呀!”她不在意地说。
  “不对不对。”他摇摇头,诡秘地笑笑说,“那是给女婿加料,盼得女婿上膘,晚上好多来几回……”
  “啊呀……”四妹子听见这样赤裸裸的丑话,立时飞红了脸,羞得蹲下去,双手捂住脸,在路边的杨树下呆住了。
  他哈哈一笑,走过来拉她的胳膊,爬在她的耳边说:“话丑理端,跟庄场上给种牛加料是一回事……”
  “啊呀!”四妹子听见他越说越粗鲁,忽地站起来,用手打他的脊背。他笑着跑着,她追着他打。
  一条大渠横在眼前。
  他一跷脚,从大渠上飞越而过。她站在渠边,看看又看看,没有勇气跷过去。
  “叫声哥,我背你,”他在对岸说。
  她转过身,朝原路往回走去,她给他示威,看他怎么办。她头也不回,加快了步子,一副回娘(姑)家去的死心塌地的走势。一阵奔跑的脚步声响起来,他终于堵在她面前了,嘻嘻哈哈笑着,装出一副可怜相:“好你哩!你要是走了,我今黑可只好搂着枕头睡了。”
  四妹子真是哭笑不得,那么腼腆的吕建峰,现在尽是酸溜溜的话往外冒。她用拳头打他的肩膀,他不躲避,哈哈笑着:“用劲打!真舒服啊!女人打人真舒服哟……”
  她和他顺着渠沿走,柳树浓厚的荫凉下,幽暗起来。他说下一串串粗鲁的话,着实叫她羞了,却也叫她和他亲近了。她很想贴着他的肩膀走,却不好意思,而第一次想亲近这个关中男子的心思,毕竟萌生了。
  “你知道这个大渠叫什么吗?”他指着大渠里的悠悠的清水问她。见她不答,他就炫耀起来,“这是泾惠渠的一个大支渠。泾惠渠,你听说过吗?嗬!历史书和地理书上都有记载,是我们这儿的李先生修的。李先生,关中地方的农民都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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