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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心人(3)

时间:2015-10-15来源:网友提供 作者:傅爱毛 点击:
  杨结实原本是个胆子很大的人。但打了几年煤窑以后,却越来越胆小。别的不怕,就是怕鬼。从报上去的数字看,几年来他窑上一共死了九个人。其实,他心里清清楚楚是多少个。只要一闭上眼睛,那些死鬼们就会排了队出现在他的眼前。他们有的高有的矮、有的胖有的瘦,有的血肉模糊、有的白骨森森,无一例外地全都怒目圆睁、面貌狰狞,有的还阴魂不散,对他纠缠不休。 
  有一次,他老婆正睡得好好的,忽然从床上跳起来,拿了菜刀要跟他拼命,而且力气大得像头牛,几个人都摁不住。她一边挥舞着菜刀,一边口口声声地说她是杨木勺,要向杨结实索命。杨木勺是本村的一个汉子,在杨结实的煤矿上下窑的时候,巷道冒顶,他的一条腿被一块巨大的煤干石死死地压住了。冒顶很可能继续发生,如果他不被及时救出的话,整个人就会被埋住,连命都得搭进去。他死了不当紧,窑上却得损失二十多万元的赔命钱。情急之下,杨结实只得命工友用煤镐生生地砸断他的腿,硬把他拖了出来。但,由于失血过多,他到底还是死了,而冒顶却没有再继续发生。杨结实事后也很后悔,但人已经死了,后悔也没用。杨结实想:那杨木勺大概是死得太痛了,他的鬼魂才来纠缠妻子,并向自己索命的。他跪在妻子面前,对那“鬼魂”说了一箩筐的好话,并保证逢年过节时烧大堆的纸钱给他,还要送囫囵的烧(又鸟)和好酒给他享用,那杨木勺的“鬼魂”才离去了。 
  还有一次,他老婆正吃着饭的时候,忽然放下饭碗,把指头放在嘴唇边,一脸坏笑地打起了响亮的口哨。杨结实吃了一大惊,他老婆以前从来不会打口哨的。他厉声问道:你怎么了?妻子用呜哩哇啦的外地方言说他是安徽的韩老四,来向杨结实讨账的,杨结实还欠他一个月的工钱没有给。杨结实的窑上的确有过一个名叫韩老四的安徽矿工,但早已死在井下,连骨灰都被他家人领走了,现在却来讨要工钱,真真是荒诞至极。杨结实吓得嘴唇直打哆嗦,大着胆子在老婆的脸上劈了两记耳光,啐了几口唾沫,并捆了手脚把她扣在竹篓子下面,老婆才灵醒了过来,但全然不知道刚刚发生的事情和自己说过的话。 
  后来杨结实想:老婆是个胆子极小的人,每一次窑上出事她都吓得半死。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慢慢地产生了幻觉,进而造成短时的神经错乱也是有可能的,这世界上绝对不会有什么鬼魂存在。但,自那以后他还是再也不敢单独一个人睡觉了。在家里是和老婆孩子睡一张床,在窑上则跟哑巴睡在一个屋里。石根就是他的胆。只有听着石根的呼噜声,他才敢踏实地闭上眼睛。 
  石根不会说话,夜里只要回到屋里就躺下了,但眼睛却是睁着的。虽然是黑暗中,屋里的一切都轮廓清晰。对面床上的杨结实又干又瘦,像个大烟鬼一样,但,却是自己的衣食父母。除了每月会给自己几百块钱的工资以外,每替他嫖一次,还可以再拿到一笔奖金。这样一个月就可以挣到一千多了。那些钻窑底挖煤的弟兄们,有时候辛辛苦苦一个月,累得吐血,也拿不到这个数,而且整年都沾不上女人的边,见了母猪都想多看两眼。比比他们,自己实在不应该再抱怨什么了。 
  不过,哑巴石根无论如何都想不通:杨结实为什么不亲自嫖,而让自己替他代劳呢?是他不愿意下那四两力吗?有一次,他曾经比划着问过杨结实。杨结实告诉他:自己是开煤窑的,最怕沾上霉气,沾上霉气就会走倒运。而小姐们则是这世界上最脏肮、最霉气的东西,万万沾不得。沾不得又想得慌,就只好让他作替身,而自己来饱眼福了。看别人嫖比自己亲自嫖更过瘾。
  杨结实的解释虽然勉强讲得通,但,说小姐们是世界上最肮脏、最霉气的东西,哑巴就有些不同意了。他知道,那些妹子跟自己一样,都是从贫穷的外地来这里打工的。但凡是女人,谁天生就愿意作婊子,被男人当猪狗一样地糟蹋呢?每一次做那种事情时,他都觉得自己简直不是人,是畜生。既对不起那些拿身体换钱的女孩子们,也对不起自己的心上人。是的,他心里是装着一个姑娘的。那姑娘比他的生命更重要,他就是为了那个姑娘才出来打工挣钱的。结果到了这里,自己却跟别的女孩子们做这种事情,虽说是受人指令,但每一次他心里都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惭愧和罪恶感。这种罪恶感有时候压得他抬不起头来,不过,沉溺于其中的时候,他也会得到暂时的麻醉和快乐。久而久之,他甚至习惯和依赖上了这种沉溺。他觉得,这对他来说仿佛是一碗毒酒。他明知道喝了会中毒,但,却禁不住它的诱惑。尤其是想到那一张一张的钞票,他就更加无力拒绝了。他想,权当自己在做那种事情时不是一个人,而是一条狗吧。小姐们虽然忍辱含诟,但也像他一样,不愠不火、不恼不怒,在那样的时刻,她们可能也从内心里把自己当了猪、当了狗吧。他想不明白的是:乡下人为什么只有把脸藏进裤裆里,拿自己不当人的时候才能赚到钱呢?他在心里对自己说:再等等吧。等攒下一些钱,就回去像人一样正正经经地过日子,永不再做猪做狗。这样想着,石根也慢慢地睡着了。 
   
  4 
   
  第二天一大清早,天刚蒙蒙亮,杨结实就被一阵凄凉而又惨烈的歌唱声惊醒了。说是歌唱,其实更像是号丧。不用出去他就知道,是堂嫂麻宝妮在唱。 
   
  官人你心狠肚肠烂, 
  丢下娘亲你全不管。 
  金银财宝还没挣到, 
  蹬腿咽气你撒手了。 
  阎王爷那里一声叫, 
  身家性命都抛舍掉。 
   
  堂嫂唱一句,她的狗也跟着叫一声。由于四处流浪,那狗已经瘦得不成样子,而且被人打断了一条腿。它叫出的声音像堂嫂一样喑哑哀怨,仿佛它也知道它的主人杨三死掉了,在为他难过似的。堂嫂虽然可怜,但让她和她的狗在这里号丧似的叫,听着实在不入耳。于是,杨结实便命哑巴起来送走了她。堂嫂和她的狗走了以后,杨结实把技术员周金水叫到屋里,反复再三地强调了安全问题。然后,便往家里走去。他已经好几天没有回家看看了。 
  走到村口拉煤的公路上,看到村里的王二傻举着一面小红旗,正在认认真真地指挥上学的孩子们过马路。孩子们都很乖,王二傻叫他们走他们便走,让他们停他们便停,倒也井然有序。王二傻是村里王有成家的二小子。二十来岁了,是个天生的弱智。他整天游手好闲、嘛事不干,但,到了孩子们上学或是放学的时候,他就会准时准点地出现在公路牙子上,指挥孩子们过马路。自从跟他爹去县城里见过了一次交警以后,多年来,他一直自个拿自个当交警,而且认真地履行着交警的职责。他穿了一身破破烂烂的衣裳,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了一条牛皮带束在腰里,头上还戴了一顶掉了舌头的帽子,远远地看上去,倒也有几分交警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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