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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央歌(十四)(4)

时间:2015-09-01来源:网友提供 作者:鹿桥 点击:

  "不管怎么说,他应当评论我的跳舞。除非是他曾经背地里批评,不肯当了我的面说,因为我们不熟,因为我们不够交情。
  "可是这样的评论怎么不曾传到我耳朵里来?大概是我的舞不好的缘故?那么怎么他们又那么狠命地鼓掌?狠命地一有游艺会就逼着我唱,逼着我跳?
  "散民也许不欢迎我们。我们又许不能叫同学满意我们的使命。还许有人讽刺我光是喜欢跳舞!真是倒霉了!
  "余孟勤的眼睛为什么那么凶?他为什么单找我欺负!他小时在家里也就是一板正经的大人样儿?他不跟妈妈作娇么?他没有妈妈爱他么?"
  天色已经黑了。她抱了衣服走出树荫,到了小路上。她想:"月亮快出来罢!这样的黑路真不好走!小黄鼬的牙齿很尖的!余孟勤不知道心细不细,同他一起走夜路,别叫小黄鼬咬了我!别叫刺草扎着我!
  "松鼠都会咬人呢!荷兰鼠就偏那么乖!余孟勤真可笑,有力不会用,捉荷兰鼠又不是打人,用那么大的力气一跳,会摔到地下,紧紧地捉住我的脚!"
  她自己又笑了,就跑着回到寺里来。到了院里,余孟勤正在门口等她。许多人在院里等着演讲会开会。她看见余孟勤正想对她说话。又看见伍宝笙走了过来,她想:"余孟勤,你这个粗心的人。你也没告诉我在什么地方会齐出发!我不理你。我去跟姐姐说话。"
  "燕梅。"伍宝笙说:"话说完了罢?怎么你一个人这么晚回来?我在前边给你占了一个座位呢!快演讲了。"
  余孟勤正是要来告诉她在什么地方会齐出发的。她心上不知道为什么不愿见他,偏不等他说话,拖了伍宝笙一把,就躲开他,两个人上楼到宿舍去了。
  到了楼上,蔺燕梅看见屋里没人,就把大余要她去参加拜火会事一五一十的全告诉了伍宝笙,好像才解了心头无名的气恨似的。伍宝笙惊奇地听着,又看那一包衣服。
  "你说我该怎么办?姐姐!真就这么跟他去?"
  "答应了人家怎么不去?"伍宝笙也不知道怎么好了:"不要紧,早点回来就是了。余孟勤会保护你的。那会一定非常好玩的。我都想去呢!就是深更半夜的,多害怕呀!"
  "我也害怕!"
  "可是这样不成!"伍宝笙说:"人家会骂你这文化密使不尽责的。还是去罢。你有武官护送呢!"
  "我不要他保护。"她说:"姐姐!咱们两个去!你化装成男的,咱们去!"
  "别傻了,燕梅!"伍宝笙说:"你不记得那一次在大普吉吗?若不是他发了一场脾气,咱们还得受那个流氓的气!"
  蔺燕梅改题目说:"这衣服怎么办?在这儿换了?那怎么走出去呢?"她这样表示仍是同意去参加拜火会的。
  "呀!这一顶圆帽子。"伍宝笙说:"蔺燕梅作了小媳妇儿了呢?"
  蔺燕梅听了,羞得不知道怎么好,一把将帽子抢回来: "姐姐!"她生气地说:"你看余孟勤多欺负人!"
  "不闹了!"姐姐说:"还是戴了圆帽子省得麻烦。再说这样子也好把头发藏进去。走罢。我想出办法了。"
  "走?上哪儿去?"
  "上湖边去,游泳的地方,在棚里换衣服好不好?"
  "谁去告诉大余?"
  "我们下去告诉他,叫他慢点来。"她们说着就走。
  "还要把你的睡衣带着。"伍宝笙又说:"衬在里边穿着也好。"
  湖边上还没有月光。湖水轻轻地浮上沙岸,又轻轻地退了下去。风吹着她两个的衣裳。衣服被风吹冷了,拍在她们的腿上的衣裙也是清清凉凉的。她们挟了衣包进到草棚里去。姐姐帮着妹妹把衣服换好,带子系好,帽子下藏了松松卷卷的头发,脱下她的丝袜子给她的赤脚穿上花鞋。藉了微弱的光,把妹妹端详了一下,说:"好美的一个散民姑娘!"妹妹偏了头笑了,脸上烧得热热的了。
  两个人不敢大声说话,怕余孟勤已经来了,在棚外听见。姐姐又把妹妹的腰带扎进一点。那细细的腰真不是山地居民所能有的,她吻了这个小散民一下,说:"真的。燕梅!你太迷人了!晚上早点回来!"
  "我一定早回来。"她说。等了一下,她又问:"姐姐,回来在什么地方换衣服呢?"
  "回来就不怕人知道了。穿回屋罢。"姐姐说:"这包衣服我给带回去。"她们两个把换下的衣服包好。月亮已经升上来,照进席棚里了。外面听见脚步响。不知道是谁来。两个人就不说话,屏息等着。
  脚步声停在棚外。大余的声音问:"衣服换好了吗?"妹妹听了,抱着姐姐。姐姐说:"就出来了。"又小声儿告诉妹妹:"记住我的话。"等妹妹放开了她,带了衣包出来了。
  黄沙岸上月色正好。湖水闪闪地放光。山岭,树林却是暗的。林间的小路依稀还看得出来。棚外站着余孟勤,地上一个清楚的影子。手里一根手杖。
  "你没换衣服?"伍宝笙问。
  "我到那儿才换。"他说:"做姐姐的给我们祈祷,叫我们平安回来。平安地走完这两趟夜路。""
  "你带了手杖了?"伍宝笙说:"够了。好好地做你的武官罢。早早回来。你不会遇到更强的敌手的。"
  "我还带了口琴。"他说:"这武官同时还是秘书,要记下来他们音乐的调子。也许像远游的探险的人那样把一件乐器送给那原始的酋长。"
  "好了,你们走罢。我等到看不见你们的影子时,自己会回去的。"她说着便把蔺燕梅推过去,推到余孟勤身边。
  这个小散民姑娘一直不开口,静默地走过去了。月亮底下那宽袖口的半截袖子下面清楚地看见她一双白细的手臂,和肘际细细的腰。伍宝笙看她们走进林子,走上小路,直到看不见了。自己也无心赏月,心上有点害怕,又有点担心。带了衣服,忙忙走回万安寺,到了寺门口,心才放下。进去看大家正听顾先生演讲,便乘人不见,蹑脚上楼去了。她也不想听讲,便在床上躺着。不久,因为兴奋了一阵的关系乏了,不觉睡去。
  蔺燕梅分别了伍宝笙,心也跳得厉害。她完全不知道脚底下的路是怎么走的。余孟勤和她谈的话是怎么答的。心上慌慌乱乱,顺了余孟勤领的路走。这双鞋又有一点儿大。地上又崎岖不平。她脚高步低地紧着走。夜风很凉,从宽大的袖口、裤管吹进来。她不住的打寒战,她一路都走过了些什么地方,都有些什么夜景,她完全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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