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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央歌(十二)(4)

时间:2015-08-05来源:网友提供 作者:鹿桥 点击:

  然而蛇也有时遇到专门吃它的刺猬。这种人有时也娶来一个能抵拒他的毒素而驯伏他的人。因此,那个可尊敬的女性也便得到了一个可称赞的生活,并且把这生活也分润给她丈夫一点。同时把她的丈夫也教得聪明一点了。
  无论如何我们仍不愿因为对婚姻制度这一点点不平的气忿,鼓励人人把结婚当一件任性冒险事业来做,也不肯低声下气一任交易手腕猖撅在情感的领域里。同时这是一件相当关系到旁人的事。所以审慎而带点尊重别人意见的办法就为人所鼓励而赞助了。用询问的口气和亲友谈论自己的情人时,便看见笑容了。用喜帖去邀请客人时,便收获到贺词了。依了他们的标准而成立了新家庭时,新客厅里便常常有宾客了。以后受到侵害时,也有人出来说不平的活了。虽然那不过是几句空话,倒也是有些人所需要的。
  如果结婚仅仅是这样几种,我们也没有什么可说的了。我们愿意看见另外一种正面的,积极地需要的,合乎情理的结合。事实上我们确也常常看到。那种结合,是不一定要依着什么仪式,也不一定要迎合什么第三第四第五第六者的想头才举行的。这种喜讯传来,我们便得到了一种预期的快乐。这种结合破灭时,我们也感到失望和悲伤。这种快乐与悲伤并不是从对婚礼的描述与宾客的数目得来的。
  但是人生舞台的情节变幻常常有甚于乌木盒下旋转的骰子。有限的几个数字,也够人消遣一生。那不可为我们探索的一点两点的增减,也足供我们尝味的了。
  金先生同沈蒹的结合看得出是一个美满家庭的开始。婚礼行过了。新人换装出来道谢宾客,大家看了带羞的沈蒹学作女主人就引起了向他们敬酒的兴致。喜筵上笑语一片。倒叫人相信这种快乐的婚礼中纪念与寻欢的意味多于法律和社会习惯的力量。
  女孩子总喜欢听人家夸奖她容貌生得美的话。尤其爱听带了比较的口气所说出的胜利结果。吃喜酒时更是可以放心地打扮得花枝招展不受人指摘,反得主人高兴于她所增加的洋洋喜气。然而在她们有心无意的争妍里及谁也不肯容让的情形下,有一个例外的人,就是新娘子。唯有她,是只接收称赞,不会受到批评的人。因此,做新娘子确实是一件开心的事。沈蒹既是长得很端丽的一个,这一天的欢乐可想而知了。
  沈葭今天更快乐,她是新娘子未婚的妹妹。父母亲新毕业的小女儿。她的柔顺温和又是亲戚中最为人眷爱的姑娘。她平日即带有几分易感的气质的,今天更是快乐得想哭。她以主人的资格劝同学们用菜用酒,又是妹妹的身份,顺了宾客的笑语和窘住了的姊夫玩笑。大家不断地一阵阵围上了新郎新娘的一桌来听新的笑话。一席酒吃了一个多钟头,大家兴致还正高着呢。
  司仪是一个体面的中年人,沈老先生的朋友,方才大家已经听见过他那清脆的嗓音了,此刻又站起来喊:"请大家听着,现在我们收到贺电一封!"这简直是锦上添花了。大家欢呼起来,一听是史宣文从重庆拍来的。同学们又闹着代表史宣文敬酒。金先生来者不拒已经有点醉意了。沈蒹恼她妹妹净领头儿惹事。沈葭听了说:"哟!才行过了礼,就不向着自己的妹妹啦?"旁边一位太太听了就爱惜地看着她说:"都是这样儿!嘻嘻!不怨姐姐。你有了婆婆家也是一样儿,嘻嘻!真是的!这些小姑娘们!都作了人家了,还斗口呢!"说得听的人大笑起来。金先生说:"她也快了。瞧她还能淘多久的气?"沈葭气得涨红了脸。一阵笑闹里,被人从金先生那里问出她的事,亲友们烦男同学们从门外抓回冯新衔来,要他和沈葭用吃酒来代替回答。若有此事而不好意思认账可以喝酒。沈葭瞪了冯新衔一眼说:"你敢喝!"
  冯新衔装作不知所措的样子说:"不是我不喝,是她不许喝呀!放了我罢!"
  沈先生看他有趣便大笑起来。许多老太太们便拥上来。七嘴八舌地说:"有老丈人呢!喝罢,喝罢!"他听了,看着沈葭。沈葭想从人缝中钻出去逃掉。却被人按住了。他拿起杯子说:"我还是不敢喝。可是让我试试看!"他举起杯来,一饮而尽。大家鼓起掌来。沈葭呢,她两眼含情脉脉,红红的双颊,闪着快乐和感激的光。
  于是又有人向老沈先生、老太太致贺。老先生说:"好了,好了。"他笑嘻嘻地:"岂有此理,岂有此理!谢谢,谢谢。"却又把敬的酒吃了。沈老太太也把酒吃了。
  散席后,许多女孩子随了车去新房去玩。男生多半走回学校来。他们几个老朋友便邀了冯新衔回到老地方去吃茶。坐定了之后大家吃了点茶才慢慢地找到了自己要说的话。
  "新衔,你是一个快乐的人。"大余说:"你自己有你快乐的办法。"
  "快乐不快乐原是要看各人的作法的。"他说:"我不愿意找别扭。我今天为明天的快乐打算,明天又为后天计划。我倒也相信这幸福是靠得住的。"
  "你这样就算是订婚了罢?"朱石樵问:"别人至少已经承认了。"
  "我在这以前就承认啦!"他笑着说:"很少有在订婚仪式举行时才承认的呀!"
  "这实在不坏!"小童说:"两件喜事,一席酒。双喜临门。我想不出有什么不合适的地方。冯新衔好比写小说,不妨热闹一些。"
  "这种场合不是我造成的。"冯新衔说:"等我发现这形势不坏时,何必忸忸怩怩的呢!对不对?"
  "对!"几个人一块儿说。
  "对于沈葭呢?"他说:"我的看法是这样:我不是个英雄,她不是什么天香国色。所以我们没有表演什么哀艳情节的责任。同时也省掉了一段回肠荡气的大收场的烦恼。我觉得她怪可爱的。怪女孩子气儿的。她用起情来聪明专心,而不是精到利害。她也很能干很爱出风头,倒又不是我最怕的什么什么社会运动的领袖,那种叫人扑朔迷离的女性。我常觉得,把她娶了来作我的妻子,一定更可人意。我常常这么想。她一定会发现她自己是那么一种可爱的角色!"
  "我想她也一定是。"朱石樵说着笑了:"可是我敢担保她自己却不会想到!"
  "正对!"冯新衔也笑了:"跟女孩子说笑久了便忘了老朋友谈话中这种严谨的地方。我说漏了。她正是一个不大知觉的人。她的可爱也在这种地方,她真像易卜生笔下的娜拉一样又叫人爱,又叫人无可如何,只有尽心地去保护的妻子!不过,"他用一个手指点着说:"是闭了幕后的娜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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