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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央歌(九)(5)

时间:2015-06-22来源:网友提供 作者:鹿桥 点击:

  这时,门推开了,一个女人用人提了一个大壶来灌开水。蔺燕梅说:"咱们冲牛奶吃!姐姐!大家一起吃?"她在家里凡事问妈妈,在学校里凡事问姐姐。并不是她自己没有主意,她的主意并且常是很好的。只因为她小,有这么一种问的习惯。
  "好呀!"伍宝笙说:"怎么不好呀!"她叫用人把一壶开水索性都留下。又拍着手向大家说:"听着呀!小孩儿们都回去拿各人的杯子来!"忽!地一声,像一树小麻雀一样,吱吱喳喳地都飞了。不一会儿各人都拿了杯子来。蔺燕梅说:"光喝?没的吃?"
  "捐钱!"伍宝笙说:"抽签去买!"一下子把钱凄够了。决定买小面包同米粉糕,这两样都便宜又好吃。后者更是南院门口一家小铺子做的,晚上才出新鲜货。偏偏乔倩垠抽到了去买的签。她近来身体毫不见佳,平时便少走动。何仪贞心眼儿最慈悲,不等别人先说,就拖了她说我陪你走一趟。两个人下去了。这里伍宝笙,小范帮了蔺燕梅开罐头分奶粉。因为蔺燕梅的手不得动。
  何仪贞同乔倩垠才下了楼,蔺燕梅想起,如果买了花生米剥了丢在牛奶里吃还要加倍好,忙告诉伍宝笙。小范听了说:"事不宜迟,我说一,二,三,大家一齐喊'花生米'快!"大家也不用等商量,小范喊:"一,二,三。"
  "花——生——米!"真是嗓子大,伍宝笙,蔺燕梅,史宣文,小范,沈家姐妹一齐喊。
  "花——生——米!"这一声更大。门一开,舍监赵巽如先生进来了。
  "小姐们。"她笑着说:"这嗓音真吓得死人哪。我从楼下上来,吓得差点没滚下去。才考完大考,这么高兴呀!"
  赵先生平日便待同学如女儿,从来没有责骂过。同学如有事她无不尽力帮忙,她有话大家也都肯听。所以南院宿舍里倒是一团和气,喜融融地。学生不但从来没有见了舍监望影而逃的事,反倒都会迎上去,有几句话说。心上高兴呢,也告诉她,气苦呢,也告诉她。不见得是什么大事情,比如说:"赵先生,我的新衣裳!"说着在她脸前打个旋身儿,不等回答又跑。或者:"赵先生,你瞧,她们又一伙来气我一个!"赵先生总是拉住她说:"你别生气,同学都是这样的。离开了又要想她们!""我不理她们了。离开了也不想她们!"赵先生就说:"算了吧,这句话算你没有说,省得过两天又在一块儿玩,一块儿闹,叫我看见了难为情!到我屋里来玩玩吧。"她的屋里不知道有多少学生的纪念品,像片,她的床单,桌布,枕布,花瓶,镜框无一不是学生送的。有些学生直到走了很久还是把心里的事写信来和她商议。她原是学校在北方时的舍监,如今已四十多岁了,还没有出嫁。可是她手里不知道扮出多少美丽如花,或者淑静如观音玉像的新嫁娘了。她对付爱吵架的学生总是讲述过去学生吵架和好,或失悔不及的美丽的故事给她们听。末尾,她便有一点点心给刚哭过的女孩子吃。等她们又笑了,才叫她们洗好脸,扮好了,放她们出去。
  今天下午她遇到了陆先生。陆先生告诉她金先生的事,她是来看看沈蒹的。并没有什么事,只如同母亲在听到了女儿的喜事时便耐不住要自己一面用心寻思着,一面用眼打量着女儿才好似的。她来找沈蒹,听老妈子说沈家姐妹都在伍宝笙的楼上,便往这儿来。不料才一上楼碰上了两声尖锐的喊叫"花——生——米!"喊完了又是大笑,她也笑了。"不知道这些女孩子们又在疯什么了?不知道伍宝笙在屋子不在?这个闹法儿的!"她想。"蔺燕梅也比去年会闹得多了。"她又想。
  她进门一看,屋子里真是光彩夺目,布置得漂亮,人儿也都漂亮。一个个笑嘻嘻的。一桌的杯子,大大小小的,又是许多罐头,六七个姑娘围着闹。看见她进来,都有点觉得方才喊的声音实在是太大了,有点不好意思。她一看,伍宝笙,史宣文,沈蒹三个大女孩都在场,也都有点窘。蔺燕梅简直都有点害怕了,她倒觉得十分过意不去,才说了那么一句话,只是轻轻地责备。这完全是:"放心玩吧,高兴吧,只是别再这么直着嗓子喊了!女孩儿家的!"这种意思。
  "我们简直是开会。"史宣文说:"正差一位先生,赵先生,请上坐!"大家便笑着把她捧在一张椅子上坐下。蔺燕梅在一边忙着轻轻地告诉伍宝笙说:"杯子!杯子!姐姐,杯子不够!""咱两个伙着用一个。"她也轻轻地回答。
  赵先生坐下了夸奖奶粉香,屋子子布置得好看。女孩子们争先恐后地又要告诉赵先生说蔺燕梅的爸爸多好,又要说她的手指头差点喂了松鼠,又要说还有何仪贞乔倩垠买点心去了,又要说蔺燕梅有一件新雨衣,七嘴八舌的都要先说,闹成一片。
  "去!去!去!"赵先生笑着推她们:"学斯文点儿,这群小蜜蜂!不许都挤着我的脸!"大家又笑着一团。刚刚安静了一点,她偷眼去看沈蒹。蔺燕梅低眉信手地又去调牛奶。
  "到底你们喊花生米是怎么回事?"她问。
  "赵先生!我说!"
  "赵先生!我说!"这群小蜜蜂又都挤上来,一个也不少,又自己都失笑了。话还是没说清楚。这时候去买东西的回来了,一进门就喊:"可累死我了!"两个人一起把两个大纸包往桌上一堆。忽然发现赵先生在这里,又都吐舌头。再一看大家都闹烘烘的,也就放了心,又吵起来:"你们猜吧!"何仪贞说:"我们还买了点什么?"
  蔺燕梅打开纸包一看只有米粉糕,小面包,和一种蛋糕也是新做好的,都又新鲜又香,只是没有花生米。她说:"姐姐!咱们白喊了,她们没听见!"伍宝笙说:"我们喊花生米叫你们带来的,你们没有听见?你们还买了什么了?"
  "喊得好大嗓子了。"赵先生说。"会没有听见?"
  "咦,"乔倩垠诧异地望了何仪贞:"你听见了没有?"
  "我没有。"何仪贞说:"这怎么好呢?"
  "别理她!燕梅。"伍宝笙说:"我和沈葭一个人抓住一个。你来治她们!这两个坏蛋。"
  蔺燕梅在赵先生眼里看来果然顽皮得多了;她看沈葭同伍宝笙走了过去,她把两只眼睛那么一瞪,装做挺凶猛的样子,把两只手,带了手指上那块包扎了伤口的布,就放在嘴里呵着气,说:"叫你们两个装腔!"也走过来。她越装成凶猛的神气,偏偏越显得小样儿,一点也不能叫人怕。大家都笑了。乔倩垠怕痒却怕她真过来,忙说:"花生米在何仙姑大衣袋子里呢!我笑得腰都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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