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旷野的呼喊(7)

时间:2015-03-11来源:网友提供 作者:萧红 点击:

  
  “别再买给你妈这个那个的啦……会赚钱可别学着会花钱……”
  
  陈姑妈的梳子镜子也换了。并不是说那个旧的已经扔掉,而是说新的锃亮的已经站在红躺箱上了。陈姑妈一擦箱盖,擦到镜子旁边,她就发现了一个新的小天地一样。那镜子实在比旧的明亮到不可计算那些倍。
  
  陈公公也说过。
  
  “这镜子简直像个小天河。”
  
  儿子为什么刚一跑出去修铁道,要说谎呢?为什么要说是去打猎呢?关于这个,儿子解释了几回。他说修铁道这事,怕父亲不愿意,他也没有打算久干这事,三天两日的,干干试试。长了,怎 么能不告诉父亲呢。可是陈公公放下饭碗说:
  
  “这都不要紧,这都不要紧……到时候了吧?咱们家也没有钟,擦擦汗去吧!”到后来,他对儿子竟催促了起来。
  
  陈公公讨厌的大风又来了,从房顶上,从枯树上来的,从爪田上来的,从西南大道上来的,而这些都不对,说不定是从哪儿来。浩借荡荡的,滚滚旋旋的,使一切都吼叫起来,而那些吼叫又淹灭在大风里。大风包括着种种声音,好象大海包括着海星、海草一样。谁能够先看到海星、海草而还没看到大海?谁能够先听到因大风而起的这个那个的吼叫而还没有听到大风?天空好像一张土黄色的大牛皮,被大风鼓着,荡着,撕着,扯着,来回地拉着。从大地卷起来的一切干燥的,拉杂的,零乱的,都向天空扑去,而后再落下来,落到安静的地方,落到可以避风的墙根,落到坑坑凹凹的不平的地方,而添满了那些不平。所以大地在大风里边被洗得干干净净的,平平坦坦的。而天空则完全相反,混饨了,冒烟了,刮黄天了,天地刚好吹倒转了个儿。人站在那里就要把人吹跑,狗跑着就要把狗吹得站住,使向前的不能向前,使向后的不能退后。小猪在栏子里边不愿意哽叫.而它必须哽叫;孩子唤母亲的声音,母亲应该听到,而她必不能听到。
  
  陈姑妈一推开房门,就被房门带跑出去了。她把门扇只推一个小缝,就不能径制那房门了。
  
  陈公公说:
  
  “那又算什么呢!不冒烟就不冒烟。拢火就用铁大勺下面片汤,连汤带菜的,吃着又热乎。”
  
  陈姑妈又说:
  
  “柴火也没抱进来,我只以为这风不会越刮越大……抱一抱柴火不等进屋,从怀里都被吹跑啦……”
  
  陈公公说:
  
  “我来抱。”
  
  陈姑妈又说:
  
  “水缸的水也没有了呀……”
  
  陈公公说:
  
  “我去挑,我去挑。”
  
  讨厌的大风要拉去陈公公的帽子,要拔夫陈公公的胡子。他从井沿挑到家里的水,被大吹去了一半。两只水桶,每只剩了半桶水。
  
  陈公公讨厌的大风,并不像那次儿子跑了没有回来的那次的那样讨厌。而今天最讨厌大风的像是陈姑妈。所以当陈姑妈发现了大风把屋脊抬起来了的时候,陈公公说:
  
  “那算什么……你看我的……”
  
  他说着就蹬着房檐下酱缸的边沿上了房。陈公公对大凤十分有把握的样子,他从房檐走到房脊去是直着腰走。虽然中间被风压迫着弯过几次腰。
  
  陈姑妈把砖头或石块传给陈公公。他用石头或砖头压着房脊上已经飞起来的草。他一边压着一边骂着。乡下人自言自语的习惯,陈公公也有:
  
  “你早晚还不得走这条道吗!你和我过不去,你偏要飞,飞吧!看你这几根草我就制服不了你……你看着,你他妈的,我若让你能够从我手里飞走一棵草刺也算你能耐。”
  
  陈公公一直吵叫着,好像凤越大,他的吵叫也越大。
  
  往在前村卖豆腐的老李来了,日为是顶着风,老李跑了满身是汗。他喊着陈公公:
  
  “你下来一会,我有点事,我告……告诉你。”
  
  陈公公说:
  
  “有什么要紧的事,你等一等吧,你看我这房子的房脊,都给大风吹靡啦!若不是我手脚勤俭,这房子住不得,刮风也怕,下雨也怕。”
  
  陈公公得意地在房顶上故意地迟延了一会。他还说着:
  
  “你先进屋去抽一袋烟……我就来,就来……”
  
  卖豆腐的老李把嘴塞在袖口里,大风大得连呼吸都困难了。他在袖口里边招呼着:
  
  “这是要紧的事,陈大叔……陈大叔你快下来吧……”
  
  “什么要紧的事?还有房盖被大风抬走了的事要紧……”
  
  “陈大叔,你下来,我有一句话说……”
  
  “你要说就在那儿说吧!你总是火烧屁股似的……”
  
  老李和陈姑妈走进屋去了。老李仍旧用袖口堵着嘴像在院子里说话一样。陈姑妈靠着炕沿听着李二小子被日本人抓去啦……”
  
  “什么!什么!是么!是么!”陈姑妈的黑眼球向上翻着,要翻到眉毛里去似的。
  
  “我就是来告诉这事……修铁道的抓了300多……你们那孩子……”
  
  “为着啥事抓的?”
  
  “弄翻了日本人的火车罢啦!”
  
  陈公公一听说儿子被抓去了,当天的夜里就非向着西南大值上跑不可。那天的风是连夜刮着,前边是黑滚滚的,后边是黑滚滚的;远处是黑滚浪的,近处是黑滚滚的。分不出头上是天,脚下是地;分不出东南西北。陈公公打开了小钱柜,带了所有儿子修铁道赚来的钱。
  
  就是这样黑滚滚的夜,陈公公离开了他的家,离开了他管理的爪田,离开了他的小草房,离开了陈姑妈。他向着西南大道向着儿子的方向,他向着连他自己也辩不清的远方跑去,他好像发疯了,他的胡子,他的小袄,他的四耳帽子的耳朵,他都用手扯着它们。他好像一只野兽,大风要撕裂了他,他也要撕裂了大风。陈公公在前边跑着,陈姑妈在后面喊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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