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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界上最疼我的那个人去了(24)

时间:2021-03-09来源:网友提供 作者:张洁 点击:

的时候帮着照看一下妈,毕竟她看护脑病病人多年,这方面的经验比较多,万一有
什么情况,知道怎么处理。所以每天晚上,植物人那边的事情完了,谢阿姨就到妈
的病房来坐。
  妈就紧紧抓住谢阿姨不放。让谢阿姨给她唱歌,陪她说话、熬夜,不让谢阿姨
走。还要点小狡猾,对谢阿姨说:“我最喜欢听你唱歌。”
  谢阿姨能唱出什么好听的歌,妈不过是有想方设法拖住人家,陪她一起熬夜就
是了。
  后来植物人感冒了,妈接着也感冒了。想必谢阿姨是个传染的媒介,我就不让
谢阿姨来照顾妈了。不过那时已是十月十七八号,我们也快出院了。
  也许还是我的办法有效果。
  我对妈说:“恰恰相反,您晚上闹不是因为睡得不沉,而是睡的太沉的缘故,
您现在白天不睡,晚上也不睡,一旦睡着就会睡得很沉,睡得越沉越不容易清醒,
闹得也就越凶。从现在起,您白天一定要多睡,晚上也要早睡,吃过晚饭就睡,睡
眠一充分人就容易清醒,越容易清醒也就越容易从“谵妄”中醒来。如果觉得在床
上躺的时间太长,不舒服,可以先靠在沙发上睡。睡过一觉,再到床上去睡,试一
试这样做,看看效果怎么样?”
  不知道是我的办法灵,还是手术的反应已经过去,妈此后果真不闹了。
  当然可能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我狠狠地吓唬了她。
  十月十二号下午我对妈说,十三号中午我有一个不好推掉的外事活动,有位意
大利访华代表团的朋友,是我在意大利访问时的“全陪”,对我很是关照,又是我
作品的译者。现在来到中国,而且和团长发生了磨擦,身在异国他乡心情非常不好,
无论如何我应该去看望她。我对妈说,只参加一个午宴,吃完饭立刻就到医院来。
  十三号一早,就在我家附近的几个商店跑来跑去,为的是给妈那个合同医院的
两位大夫购买礼物。
  一位是及时通知我们去做核磁共振的大夫,那时周东大夫好不容易找到一个能
够帮助我们尽快做核磁共振的关系,可是周东大夫又不知道我的电话,只好转请一
位能够和我取得联系的大夫通知。要不是她的及时通知,我们就会失去这次机会,
那就不知还要等多久。
  另一位是神经外科的主任,有人建议在他那里疏通一下,请他批准同意母亲转
往天坛医院手术治疗,这样我们也许能够报销在天坛医院的开销。那笔医药费毕竟
数字不小,若争取一下能够报销何乐不为?
  不敢跑得太远,怕误了来接我去赴宴的汽车。只好在附近两三家商店之间跑来
跑去的比较。太贵的负担不起,太差的又怕对不起人家。最后买了七百多块钱的礼
物,心里还觉得不够分量。
  外科主任收下了礼物。可我却是在妈去世很久以后,才去找他谈转院治疗的事。
他拒绝签字同意母亲转往天坛医院手术治疗。
  我认为这很正常。试想,他一再对我强调做过四百多例垂体瘤的切除手术,而
我还是自费到天坛医院做了这个手术,做完之后还要来找他想办法报销,这不是太
过份、太让了下不来台,甚至是对他的侮辱吗,我竟然采纳这种意见,不是太不应
该了吗?
  他还暗示,如果由他来做这个手术,妈也许不会亡故。我没有向他解释,妈去
世并不是因为手术。
  他拒绝签字倒成全了我为妈尽的最后这点心意。
  不过就是妈再活一次。再做一次手术,我还是不会找她、不会在妈的合同医院
做这个手术。
  妈的病,不正是合同医院误的诊吗?将近二十年的时间、眼睛已渐失明、白翳
始终遮不住眼球的情况下,眼科主任还坚持是“白内障”,而不考虑脑子里可能长
了压迫视神经的瘤子。

  然后我又趁有车之便到韩美林那里去取别人带给我的东西。最后才到午宴上去。
这个安排妈是知道的,但她突然急迫地想要知道我在哪里、我是否安全,非让小阿
姨马上给我打电话不可。
  是否就在那一天,我便身染大病。爱我比爱自己生命更甚的妈一定感应到了,
否则她不会突生这样的奇想。
  小阿姨往哪打?何况她们根本不知道我在哪家旅馆吃饭。就是知道我在哪家旅
馆吃饭,那么大的旅馆,我到底在哪一层、哪家字号?
  为了安抚妈,明知我不在家小阿姨也往家里打了电话,家里当然没人接。妈又
让她往我机关打,说机关一定知道我在什么旅馆吃饭。可是小阿姨不知道机关的电
话,妈知道,但妈也没有随身带着我机关的电话号码。她就叫护士帮助查找。护士
的服务态度不错,在电话号码簿上给妈查到了。小阿姨拿着机关的电话号码正要去
打电话,我就到了。
  一进病房,就见妈双目眦裂,满眼是大难临头的张惶。
  小阿姨见了我,如释重负地说:“来了,来了。张阿姨来了。”
  这时妈又心慌起来。妈怀疑有婚外恋那个男病人的家属正在帮小阿姨安抚妈。
她说:“躺下、躺下,休息休息就好了。这是因为刚才太紧张了。”
  我也以为她的心慌是活动太激烈。心情太紧张所致,其实这也是大病之兆。
  每次去医院的路上,其实都是分秒必争,就是红灯亮着的时候,也不管不顾地
在车流里穿行,哪怕早一分钟抢过马路也好。因为妈在企盼着我。
  那时候不像现在,有许多可以提供各方面服务的公司,和花费不大的“麦的”,
方方面面的事情全靠我一个人应对。
  单说每天一早背着一兜汤水炒菜挤换电汽车就耗去不少力气, 我最怕挤那一0
六路电车,也许是我挤车技术不佳,常常挤得满腿是伤。有一次甚至将内裤挤掉,
要不是外面的衣服上着皮带,真不知怎么收场。经过那样一段时间的锤炼,现在不
论碰见什量级样的“挤”,我都不怕了。
  由于连日的焦虑、伤情、担忧、恐惧、劳累,体力消耗很大。在快速往来的车
辆里穿行往往会让我感到两腿发软,头晕眼花。
  特别是妈的病房还在六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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