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招魂(32)

时间:2012-09-21来源:网友提供 作者:倪匡 点击:

    我也用极低的声音答:“我没有否认这里是皇帝的行宫,但不以为他是皇帝。”
    齐白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向那人指了一指,那人向前走了几步,背负着双手,昂起头来,月色之下,看得十分分明,他神情忧郁,紧蹩着眉,像是有无限心事,望着明月,发出了一声长叹。
    那一下长叹声明中,倒的确充满了国仇家恨的感慨。我虽然早肯定那是人而不是鬼,但是由于眼前的情景实在太诡异,所以还是忍不住,先向他所站处的地上,看了一下——目的是想看看他有没有影子。
    当然有影子,正常的由于月色明亮,所以影子看来也清晰无比。
    我碰了齐白一下,向前指了一指,示意他去看那人的影子,齐白瞪了我一眼,压低声音:“我早就说过,他是结结实实的。”
    我第一次听齐白说“一个结结实实的的鬼”时,还真不容易明白那是什么意思。如今,这个结结实实的鬼,就在我的面前,自然再明白也没有。
    这时,那人在连叹了三声之后,忽然发出了一下长啸声;其实,我只能猜测那是他在仰天长啸,而事实上,他发出的声音,十分难听。一点也不优美,倒有点像丧家之犬的悲嚎。
    其所以使人知道他是在长啸,是由于随着那一下怪叫声,月色之下精光一闪,他在身后的手,移到了身前,手中竟然握着一柄精光四射的长剑。
    那柄剑,一看就知道不是凡品,精光闪闪,夺目之极,在月色之下,更有一股阴纯之气,叫人看了不由自主,心头生寒。
    他提剑在手,摆了一个架式,左手捏着剑诀,舞起剑来,倒也中规中距,一面舞。一面还在不断发出那种难听之极的嚎叫声。
    约莫舞了十来分钟,他提起剑来,向身边一株小树砍去,“嚓”的一声,手臂粗的小树,一下被砍断。我心中一惊。这柄剑那么锋利,要是在一个疯子的手中,那可不是闹着玩的。
    在小树断下之际,那人恨恨地道:“恨不能杀反贼如断此树。”接着,他又是一声长叹:“可恨太祖高皇帝,南征北讨,打下大好江山,竟断送在我的手里。”
    他恨声不绝,神情也在逐渐加深痛苦,突然之间,又是一声大叫,接着一声长叹:“真无面目见高皇帝于泉下。”
    说着,他双眼瞪得极大,一咬牙,竟然提起那柄锋利无匹的宝剑来,向自己的脖子便割。
    突然之间,会起了这样的变化,我和齐白两人怎么也想不到那柄剑如此锋利,抹上了脖子,就算一时不死,荒山野岭之中,上哪里去找医生?而我们和他相隔至少有三十公尺,想要出手从他的手中夺下剑来,是怎么都来不及的了。
    我不管齐白怎样想,在这样的情形下,总是救人要紧,我陡然跃起,一面大喝:“且慢。”
    雪亮的剑刃,和那人的脖子,相差只有半公分,而他握剑的手,也不是十分稳定。那柄剑看来相当重,正在颤动,那么锋利的剑刃。随便碰上一下,便非皮开肉绽不可,所以我已向前跃出,不容他先发问,就喝道:“太祖高皇帝打下的江山,还是由高皇帝子孙承袭,何恨之有?”
    那人手中剑一横,剑尖直指向我,神情可怕之至,厉声道:“何方贼子,敢出言不逊?”
    我在他面前站定,冷笑道:“还有更不逊的哩,江山归于一家一姓,这种事早就没有了,我不管你是人是鬼,也不管你在做什么梦,也该醒了。”
    我的话未曾说完,那人大吼一声,踏步向前,一剑已向我刺来。
    在他舞剑之际,我已经看出,这人对于剑术,其实一窍不通,只不过手中捏着剑在乱挥乱舞而已。但饶是如此,由于他手中的剑实在太好,所以当他不成章法,一剑刺来时,仍然带起了一股寒气。可以想像,这柄剑,如果在一个剑术名家手中,全闪起什么样的寒芒。
    我在跃向前之际,就早有准备,落脚处,正在刚才被他砍断的那株小村旁,树虽不粗,但是倒在地上的大半截,倒也枝叶茂密。这时,他一剑刺来,我向后略退,一脚把半截树撩了起来,向那人劈头劈脑,压了过去,那人陡见一大团东西,带着风,劈面而来,吓得慌了手脚。他在手忙脚乱间,我又已一脚抬起,踢在他手腕之上,令那柄剑带起一道寒光,脱手飞向半空。
    我看到那人还在双手乱拨,想把半株树弄开去,也就不再理会他,转过身去,看到齐白呆若木鸡。面色惨白地站着,而那辆剑,已自半空中落下,就插在他的面前,几乎直没至柄。
    齐白的害怕,不知道是由于他差一点没给半空中落下来的利剑插死,还是由这里情形。我大踏步走了过去,先一伸手,把那柄剑,拨了出来,横剑一看,忍不住喝采:“好剑!”
    那剑的刃口上,有着隐现不定的剑花,伸手一弹,发出的声音,悠悠不绝,动听之极。我自学武以来,对各种东方武术涉及的兵刃,也着实沉迷过一阵,好刀好剑,也见过不少,但以这柄剑为最——自然,来自帝皇处的宝剑,必然是真正的宝剑。
    我自顾自在欣赏手中的宝剑,没注意齐白在做些什么,直到他在大叫就在我面前响起,我抬头一看,才看到他已来到了我的身前,面向扭曲,伸手指着我,气急败坏:“你……你看你做了什么?”
    我作势要用手中的剑,会削他的手指,吓得他连忙缩回手去。我道:“我虽然冒犯了皇上的龙体,但是刚才你看到,他要抹脖子寻死,不是我,这时,他只怕连鬼也做不成了。”
    我这才又把视线移向那人——那人,毫无疑问,就是自称“建文帝”的那个了。
    这时,他一副哭不得恼不得的神情,木然而立,手背上和脸上,都有被树枝划破处,隐隐有血丝渗出来。
    他盯着我看,像是不知道要如何处置我这个犯驾的狂徒,还是要嘉奖我救驾的功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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