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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约之失(7)

时间:2012-06-19来源:网友提供 作者:王跃文 点击:

  舒云飞满心复杂的想法,什么事儿也做不成,只见手中的文件模模糊糊的一片。
  这几天,向处长带着小刘出差去了。舒云飞无端地感到心情轻松了许多。怎么会有这种反应,他觉得很奇怪。他早不在乎这个人的脸色怎么样了,可那张胖乎乎的脸又的确无时无刻不在左右他的喜怒哀乐。同事们出差在外,环境一变,相互间容易交流些,这是他长期以来感受到的一种经验。不知他们二人在外会交流些什么?这不是庸人自扰,他知道他们只要论及单位的是是非非,对他都是不利的。
  一个人在办公室,他总考虑着自己的境遇和前程,只觉去路茫茫。他想过干脆调到一个清闲的文化单位去算了,读读书,写写文章,图个自在。或者干脆做生意去,赚钱也罢亏本也罢,听凭自己的本事和命运闯去,省得在这里看别人的脸色过活。可想来想去,就是不甘心,好像在跟谁较劲似的。细想不是跟朱厅长,不是跟向处长,也不是跟小刘,似乎在跟一个自己也说不清楚的东西较劲。一个假想敌?想来想去也没法跳出这里。好吧,还是在这里挨下去吧,今后也别事事都放在心上。自己成天的不快也真没意思,几乎都是一些庸人自扰的事。不要管那么多,一切听凭自然吧。其实这种犹犹豫豫的心思也是常年在他的脑子里打转转的。
  这天一早去上班,他远远地就见朱厅长站在办公楼前同人说话。他想管他什么猪厅长马厅长,我就是不同你搭话,又怎么样?他便挺着身子,目不斜视朝前走去。可越是走近朱厅长越是不自然,脸上肌肉有些发紧。就在同朱厅长交臂之际,他忍不住又叫了一声朱厅长好。可朱厅长只顾同人说话,脸都不偏一下。
  舒云飞额上顿时大汗淋漓。一进办公室,就关了门。反正向处长不在家,他也就不顾那么多了。好一会儿,感到越来越热,才想起空调没打开。
  室内渐渐凉了下来,他才把门开了一条缝儿。手头没事,又没人管,就索性坐在那里发呆。等心情稍微平静些了,就给工商局打了电话,那位熟人说,现在正搞文化市场整顿,书店一律停止注册,也不知什么时候解冻。不管怎样今后会卡紧一些的,现在小书店太多太乱了。舒云飞同这人仅仅只是熟悉,并没有交情,人家客气几句就开始打官腔了。见这般光景,他只好说,那到时候再请你帮忙吧。
  他不准备马上把这消息告诉龙马二人。别人心里正热乎乎的,这么快就去泼凉水,过意不去。再说他也希望听听他们二位的联系的情况,说不定到时候又有办法了呢?
  过了几天,龙子云有消息说,门面倒是打听了几家,只是租金要价都高。但有两家门面是公家的,找他们头儿做做手脚,可以谈下来。马明高说,税务登记本来就不成问题,关键是定税,到时候再活动。
  只是贷款还找不到可靠的人,不然人家谁敢收你的红包?舒云飞见龙马二人果然劲头十足,只好告诉他们,工商局那边熟人出差去了,估计个把星期回来。他说了这些,感觉心里歉歉的,好像愚弄了别人。
  一连好几天,他都在犹豫,是否该把工商局的情况告诉他们二位?
  这天,马明高又打电话来,问事怎么样了。舒云飞想也应该同人家讲了,就讲,我刚准备打电话给你的,那个熟人回来了,我刚才联系过。于是把情况说了一遍。马明高问怎么办?他说,只有等一段了,相信也不会等太久吧。马明高又说,贷款的事初步联系过了,人家松了口,但血是要放一点的。通完电话,舒云飞不太好受。
  舒云飞那天同朱厅长打招呼讨了个没趣,只要想起来就不舒服。他想今后谁要是主动同他打招呼就是和尚的息!他甚至想再次碰上朱厅长,理都不理他就同他擦肩而过。可是朱厅长是个忙人,他要是不下楼来看望大家,你说不定几个月都见不到他的影子。听说他这会儿又去美国考察去了。舒云飞想,天知道他去美国能考察些什么。
  舒云飞的心情不好,却又不便同晓晴讲。这事说起来是摆不到桌面上的。就只有一个人间在心里烦躁。问了几天,心情也慢慢平和下来。再回头想想这事,就觉得有些好笑了。可是现在生活就是如此平庸,除了些鸡毛蒜皮的事,还有什么大事呢?那些领导们,也不是成天同你脸红脖子粗,他们只是把一颦一笑都做得极其含蓄,又深不可测,总叫你提心吊胆地去捉摸。
  这天上班,舒云飞正在卫生间,听见外面有人在高声应酬。他知道是向处长他们回来了。他本来已完事了,可一想想外面的场景,就索性又蹲一会儿。同事们出差回来,通常要与在家的同志握手客气一回,似乎一日不见隔三秋。向处长回来,更是要一一握手。舒云飞不喜欢那双胖乎乎的手。不是他心胸狭隘,他是讨厌这人握手的讲究。向处长同上司握手总是身体前倾,伸出双手握住人家的手激动地摇晃五六下。同平级干部握手,他就挺直身子,伸出右手,不紧不松抓住对方的手,摇二三下。要是下级伸过手来,他就看似平和,实则心不在焉,半伸出手,直着手掌同别人软绵绵地一带而过。你就感觉摸着了一只泡得发胀的死老鼠。可你还不便表示不快,还得陪笑。这不光因为他是领导,还因为他的表情倒是过得去的。只是你觉得让他笑容可掬地藐视了一回。
  舒云飞蹲在厕所里好一会儿,听到外面的热闹劲儿过去了,方才起来,脚都有些发木了。洗了手,本想扯了卫生纸揩干的,却只抖了抖。走过向处长办公室门口,见大家站在那里说话。舒云飞便招呼道,向处长回来了?向处长应了声就伸过手来。舒云飞忙摊摊手说,对不起,手上尽是水,尽是水。就这么搪塞过去了。他不好马上走开,也只得站在那里。这才知道大家正在欣赏向处长新穿的金利来衬衫。都说不错不错,向处长层次高。向处长却只满口谦虚,哪里哪里。舒云飞发现平时在这种场合最活跃的小刘只是微笑,并不开口,他心里就明白了大半。他看不惯这种气氛,就猛然抬腕看看表,装着有急事的样子,小跑回到自己办公室。
  这几年男人都有些女人味了,喜欢议论谁的衣如何,谁的鞋如何。最好玩的是处里这些人,把品评上司的衣着也当作拍马屁的必修课了。去年冬天,舒云飞新买了一双老人头皮鞋。碰巧向处长也穿了一双新鞋,同舒云飞的一模一样。有天闲聊,大家说向处长的皮鞋够层次,处长就是处长。一片啧啧声。他们马上发现舒云飞穿的也是一双新老人头,有人就开玩笑说,只怕是假的吧。舒云飞觉得好笑,故意说,我不识货,分不了真假。小刘就蹲下来很内行地摸一摸,捏捏,然后拍拍手,断定是假的。舒云飞有意愚弄一下他们,就说,管他真货假货,反正就百把块钱。在场的这下乐了。百把块钱也想买老人头?肯定是假的。并要舒云飞同向处长比肩站在一起看看。你看你看,不怕不识货,就怕货比货。这真假老人头,一比就出来了,区别好明显。是的是的,好明显。买名牌,还是要像向处长一样,到专卖店去,这是经验。舒云飞感到幽默极了。他怎么也看不出这两双老人头有什么区别。他们断言舒云飞这双鞋不到半年就会脱绽的。后来却发现并不如他们所料。再提起此事,他倒不便点破他也是在专卖店里买的了。这样会让同事们脸上不好过,尽管他们是自取其辱。他只好信口编了一套理论,说冒牌货不一定就是劣质货。有些制冒牌货的厂家,设备技术都不错,就是缺少驰名品牌,他们的东西,质量也是过硬的。大家听了,也觉得有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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