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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由就是脑子里没有障碍

时间:2017-05-06来源:天涯社区 作者:柴静 点击:


    我第一次听周云蓬唱歌是三年前在一个酒吧里,没座位,大家都坐硬纸板上。

    坐我前头两个姑娘在聊男朋友的事儿,拿着手机看照片,这个环境里,我有一搭没一搭听着。

    他唱到《中国孩子》“不要做克拉玛依的孩子,火烧痛皮肤让亲娘心焦。不要做沙兰镇的孩子,水底下漆黑他睡不着。……不要做中国人的孩子,爸爸妈妈都是些怯懦的人。为证明他们的铁石心肠,死到临头让领导先走。”这歌太狠了,象刀子一样扎人,我有点坐不住,听完站起身走了。

    从1994年克拉玛依大火开始,多少事在人心里过一遍又是一遍,沤了好些年,他才写了这歌,火里水里,就这么沤出来的。他写到最后一句的时候卡住了,把“大难临头”改成“死到临头”,才觉得一吐为快。

    2

    他9岁彻底失明,有记者问这是否从精神上摧毁了你?

    他回答,不会的,那时我还没有精神。灾难来的太早,它扑了个空。

    小孩子感到的是难受,象心上擦着砂纸“小时候总是姐姐带我去厕所,每次刚蹲下,姐姐就会在外面叫“完了吗?”我说“没完。”过几分钟,姐姐又叫“完了吗?”我说“没完!”心里特内疚惭愧,仿佛自己是个贼。那时想,什么时候自己想去厕所就去厕所,而且一个人去,想什么时候完就可以什么时候完,该多好!”看看中国现在唱民谣的人,唱得青山绿水的,但70年代出生的人,谁有天真烂漫的过去?罗大佑唱《童年》是写实,周云蓬翻唱只能是个想象:“没那么文雅的童年,没山没水,我们那里就是些平房。”没什么美,没什么诗意,就是这么个年代,就是这么回事。人在贫瘠的地里是贪婪地想象着一点儿湿味儿往出长的。他有一个盲校的同学,妈妈是老师,每天都要读一百多页书给孩子听,听完了他就对周云蓬说“我讲给你听听”。周说“气得我……我妈妈不认得多少字,我就制定了一个策略,你不是看得多吗,我就看得精,背一本《唐诗三百首》,背一千遍。《古文观止》,古汉语,管它什么,拿起来就背。他就说,哦你这个古代文学还可以”这个看了诙谐又心酸。

    他心里一直较这个劲,“要象一个正常人一样生活”,想去正常的学校上学,但不行,就报个高考补习班,离他家二十站地,都是走路。父母没空接,有次他爸爸骑个大的平板三轮车来接,那种运煤的平板车,停在外面,他就特别不好意思……觉得这种车,还不如自己走回去呢。就走回去。十七八岁的时候,正是虚荣心最强的时候,下课时走廊里全是学生,他怕撞了人,还想到人群里有同龄的小姑娘,有一种自卑,他说那种心情特别扭,“走进那条走廊就像踏入地狱一样,总是等所有人都进教室了,最后一个进去。”每天回家把课堂录音整理成盲文,有时候要抄好几天,他居然能这么把地理学好,“那时关于气候带,测算太阳高度角,都要看地图,理解起来特别麻烦,我要动用所有智慧来理解。”他青春期这种狂热,几乎是一种精神上的高烧,不是这样也支持不下来。

    我那时候能找到的有文学味道的书很少,他能找到的盲文书就更少,图书馆都是比如《毛泽东选集》,还有一些按摩的书,文学类的极少,《红楼梦》全是洁本,涉及谈恋爱的都给你删掉。他说“我恨透那些删书的人了”。他考上长春大学特教学院的中文系。发现会弹吉它的男生比写诗的男生更吸引女生,就开始学琴,学完琴教人,教一小时琴,人家帮他念两个小时书。本来也想听点武侠小说,但觉得让别人念这样的书,自己就太亏了,就念世界名著,人家读得辛苦,他自己也只好强挺着不能睡着,“所以《复活》、《红与黑》、《恶心》都是半梦半醒中读完的。”上完学他被分配到一个色拉油厂,“我想上班,工厂也不让我去上班。我特别焦躁,成天在屋子里转来转去。想着这样的日子离死还有几十年,怎么过啊?我想劳动,但是不被允许。经济利益还是另一方面。我参与不到现实生活中去,没有荣誉感,没有那种被人认可的成就感。”他嘲笑那种日子是“狗活”,想来北京试试,先看能不能活下来,别的不会,会写诗,会弹琴,所以一下车就去了西直门地铁,卖唱挣了二十块钱,觉得能活下去,就留下来了。卖唱这两个字看着很刺目,但他不回避这个词,他说这里头有一种命,“盲人有自己的祖先。荷马、高渐离这些盲艺人都喜欢到处走,在街头唱歌。可能因为失明以后会脱离社会的流水线,成为很闲很没用的人。没用也就不会受到流水线的带动、冲击,就到处转一转,用唱歌记录时代,一辈子就过去了。”

    3

    1998年我刚来北京的时候,碰见的男青年,经常都是三句话,“我漂在北京,我是搞艺术的,我总有一种想死的冲动”有的还有第四句话“你们学校在哪儿?要不我到你们食堂找你吧”

    后来看周云蓬写,他当时住在圆明园,那儿都是不着四六的艺术青年,大都这套路,靠这几句话泡妞和蹭饭,等饭点儿到了,坐人对面,你就得让他“吃一碗吧”“不吃不吃”

    “吃一碗吧”

    “不吃”

    “别客气,吃两碗吧”

    “那行”

    他没那种小混混气质,只好每天盐水煮面条,没事整天读《圣经》、读陀思妥耶夫斯基、读舍斯托夫和基督教神学的书,不停追问自己很多终极问题。自嘲当年的“大而无当”他自己也说,那个阶段,思想还没有落实到生活里。他的朋友写过,“他喝醉了,一屁股坐在门前冰冷的水泥地上,死活不肯进屋,还用盲杖狠敲着地面,一遍遍地狂喊:‘要么握手,要么绝望……要么握手,要么绝望……’他说“我以前是个苦大仇深的人。我从小受到的教育就是你是个残疾人,你要自强不息,身残志坚。我去北京之后一直在淡化这种意识,别老当悲剧英雄。”他说人为什么会绝望?就是你脱离了个体,脱离了具体的生活你就容易绝望。

    他现在喜欢老六的说法“见招拆招”-------“人应该在具体的生活中生活,一件一件事情做,不要老想些大问题,大问题都是由小问题组成的,小问题做好了,大问题就自然解决了,老想没有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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