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网红时代,庖丁在解咱们这些牛

时间:2018-11-20来源:网友提供 作者:邹波 点击:
网红时代,庖丁在解咱们这些牛


所有故事都从中间讲起(评论家诺斯洛普·弗莱语),我的社交媒体装了又删,删了又装,一朝荒废,重写一阵,就有陌生账号找来,建议我“把兴趣变成生意……”对此,我也总要怼上一句:什么时候我的理想变成了兴趣?
 
我的理想是写作理想,我曾是记者,非虚构作者,早些年只投稿,后来被约稿,二十多岁第一本涂鸦集的自序里,我说:“接任何约稿,哪怕生活圆桌,哪怕时尚杂志,哪怕经济观察,哪怕中学生杂志,哪怕写读者来信,都用同一种口吻写。”我还说,“无论写什么,都该像伍尔夫随时随地所有毛孔张开。”——也即,没有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文体意识。
 
这顽固让我少时偶感永恒,哪怕是不成熟的小我也去“我执”,这时的顽固竟让我第一次感到“理想”。
 
后来当记者,依然竭力坚持这综合口吻的写作,文学混杂了其他学科方法的文体,就像周讯自省时说,“我要破一破我自己”,但我一直都是破的。
 
在没能出版的第二本非虚构文集《外省精神》里,那些笔下无名者认为我的田野调查报告“第一次写出了他们”,这就算一次次在圆我的侠客梦,这是我第二次感到理想。那时我们去田野里观察中国现实,在审美、批判与揭示之间挣扎,殚精竭虑写出“模糊”、“公允”与“偏激”,都已渐渐难懂、因时代轻易翻篇而“被过时”,非虚构写作变成一种既非现实又非历史的尴尬。这本书以后我的记者生涯就结束了。
 
当时出差采访赶稿之余,我很多时候在动物园隔壁的国家图书馆读书。“阅读”帮我不断摆脱当记者的世故——“阅读”比“新闻写作”抽象,一上来迫使你“精神化”,记者调查毕竟缺乏的久违的“纯理想主义”口吻又回来了,也即自由主义不切实际的口吻。这是我又一次体会到“理想”、体会到我理想不接地气的一面。
 
后来这类媒体平台渐渐“不养人”,传统媒体没了,出版机会没了,时尚编辑也没了,甚至读者来信也没了,我甚至也换了社会去生活,当起蓝领,唯一想得到的同类是废品站的博胡米尔·赫拉巴尔。我仍在写,如今的固执,我体会到时间的沉淀、毫无干扰的成长,最后浓缩成诗歌,白天劳动,晚上和清晨写,这是我第四次体会到“理想”。
 
我是一个“自序回忆者”,一个“伪出版者”,一个“伪成名作家”,一个“喜欢引用自己的人”,多年我的理想本身也在变,理想仍在缓慢成长——从享受写作的真实感,到建立采访时的现实感,到真正去生活、追究词语,到理想已不算文学理想,更似追究万事的确凿、朴素和诚实;生活则把我的写作从“职业”变成了“个人兴趣”,也从“一个几乎发表了自己所有文字的人”(借我的朋友许知远语),变成了一个字也不发表的人。
 
偶尔回来,“访旧半为鬼”,老同事多已转行,做起生意,或新媒体,自媒体……我戏称今人工作多奇技淫巧,今人的写作也多奇技淫巧。我也许过去到现在都不了解我的朋友们的私生活,早不共事,不知他们的甘苦与隐忍的坚持,但朋友圈里,花花草草的,日常的流露就像为各自注意力的转移在慢慢铺垫,慢慢开始卖知识,卖精神,卖产品。以前媒体人饭桌上胡说八道,谈的是那点“锋芒”,如今把创业念头在饭桌拿出来、缺乏幽默感地说一说,以为是鼓励,得到的是同情,甚至只是“原谅”。“成功”与“目前的兴趣”渐有随波逐流的无奈色彩。
 
生计所迫,理想,兴趣,无可厚非,理想也许就是兴趣多了点“锋芒”,进一步联想是“公共精神”,很容易想到堂吉诃德——我们毕竟曾有过舞台,曾经算公知,堂吉诃德甚至从没有舞台,一个从没有舞台的舞者,到老初出江湖,倒以为自己是重出江湖,带着非常沧桑的幻觉,他的回忆,他虚构的重温,甚至他幻觉拥有的资历,全部来自一个小人物看书得到的公共情怀,一种他从未获得、却颇有主人翁意识的信仰。
 
米兰·昆德拉在《慢》里谈到查尔斯王子:王子既无自由又无权力,但是有光荣。自由,权力,光荣,这三位一体如果偶尔分开,我们对“理想”看得更清楚——表面的“公共精神”就像“家国情怀”,似是而非,似非而是,我想起不久前,张艺谋终就奥运会开幕式上的假唱女孩道歉,这倒是破了破“家国情怀”,扬了扬“个人主义”,片言只句,似乎反而显示他还是有理想的。
 
如今我在社交媒体写下片言只句,往往是写东西时解个闷,扔个聊天的石头,听个动静,然而,他们竟就此找来,请我“把兴趣变成生意……”
 
我一面反问“理想什么时候变成了兴趣”,其实是问,“我的理想没有人理,我的兴趣倒可能网红?”一面竟有些窃喜,陷入“一句话能卖钱”的幻想。安东尼·吉登斯说未来社会,每个人就像在澡堂的格子间里,彼此不干扰地挣着孤独的钱。这样的社会来临了吗?我的知识收费的春天来了吗?
 
《黑客帝国》里单人囚室式的未来社会《黑客帝国》里单人囚室式的未来社会
也可能是人工智能的安慰,吉登斯未来的澡堂子里,每个人分别被诱惑,仍以为自己是宇宙的中心。商家可能要我以苦心经营的“不经意”去写,网红并不容易,这另有难度,他们要的“认真”,一定是写作之外的“认真”,我常说德云社地气人性都好,就是有时苦心经营荤段子的感觉不大好,不是荤段子不好,是“刻意”的感觉不好,越荤越得自然,否则大便有了雕刻感。但如果真应了商家这个诱惑,我会成为警句作者,专事雕琢碎片鸡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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