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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爱》:爱情传奇背后的惊悚现实(2)

时间:2016-07-24来源:网友提供 作者:闫红 点击:
  接下来,罗切斯特又指控她淫荡,而且是从她母亲那里继承来淫荡的天性。这种说法真是妙,既让伯莎显得不可饶恕,又不至于损害自己的男性魅力。只是这一节,罗切斯特说得很简略,这不符合他的习惯,他擅长表达,讲述他的法国情人偷情的场景就很有画面感,奚落英格拉姆时细节刻画得也很生动,此刻,面对他急需说服的简·爱,更应该援引哪怕一点儿例证,但他却匆匆带过,赶紧去说下一件事:伯莎疯了。
  
  伯莎是在罗切斯特获得操控权之后疯的,他的父亲和哥哥相继去世,他获得大笔财产,然后,他说伯莎疯了。罗切斯特对她的忍耐到了极限——即使她已经被关了起来。他说他想要自杀,但是一场暴雨让他改了主意,他决定带她回英国,找个可靠的人看住她,他自己去浪游世界,结交各式情妇,再将她们一一唾弃。
  罗切斯特对于女人的口味很相似,伯莎跟他后来遇到的英格拉姆都是丰满性感型,她们和法国情人的相似处是全部对他不忠诚。他总是先与她们逢场作戏,再与她们不欢而散,这不断重复的宿命,难道与他的口味没有关系吗。我没法说服自己不去猜想,曾几何时,罗切斯特对于肉感的女人别有偏好,肉欲的巅峰之后,那些不快乐的记忆,让他心灵的天平,又想去寻找灵魂的救赎者。白纸一张的简·爱因此进入他的视野,她清澈、单纯又好奇,就像一个刚踏上社会的女实习生,视野有限,经济困窘,不可能有过于芜杂的感情。
  
  他跟她痛说革命家史,给予她物质上的馈赠,要带她去天涯海角,就是没法和她结婚。他希望这个情人装聋作哑,暗地里与他夫妻相称,他试图在妻子与情人之间形成阻隔,保持现状的平衡。简·爱和罗切斯特的故事,在如今也屡见不鲜。
  但无奈简·爱并没那么容易被控制,她主意大着呢。首先她不愿意没有名分地和这个男人在一起,其次,我也怀疑,以她之机警,不见得看不出罗切斯特是一个怎样的人。他的每一位前任,都被他刻薄与凉薄地诋毁,而之前,他自己也不得不承认,他是爱过对方的,简·爱如何能确定,此刻貌似被深爱的自己,不落到那个下场?这也是很多婚外情的一个坎儿,背叛者恒背叛,既得利益者,也无法相信自己永远如此幸运。
  罗切斯特赌咒发誓自己待她不同:“你身上的每一个原子,都像我自己身上的一样亲。即使有病痛,也仍旧一样亲。你的心灵是我的宝库,哪怕它破碎了,依然是我的宝库,要是你发了疯,紧抱你的将是我的双臂,而不是紧身背心。你的乱抓乱咬,即使疯狂暴怒,对我来说也别具魅力。要是你像今天早上那个女人那样朝我猛扑过来,我会用拥抱来迎接你,亲爱的程度至少和约束的程度相仿……”
  罗切斯特一向善于抒情,用现在的话说,善于撩妹,但问题是,你信吗?感情如浮云,有聚有散,本性却坚如磐石,不易更改。
  
  回望罗切斯特的情事,从来都是力量而非品性决定着他的走向。当他力量不够强大时,他忍耐伯莎,一旦获得加持,他就宣布她疯了;他讨好法国情妇的方式是给她钻石、马车、仆役、公寓,当他发现自己被背叛了,也可以果断收走感情,不再有牵连;对英格拉姆就更过分,就算英格兰姆虚荣势利,也是人家自己的事,他有什么权力,以自己的财产为诱饵,将对方误以为他要跟自己求婚而蠢蠢欲动?当她完成了刺激简·爱的历史使命之后,他又略施小计,将对方一脚踢开。他谈个恋爱,也太扰民了吧?
  想让罗切斯特变厚道很难,但既然是力量决定他的走向,抽取这力量,就可以把他变得坚贞,以及,因为虚弱而显得相对温厚。接下来的情节,仿佛是围绕这个目的而展开,简·爱离开罗切斯特的庄园,获得遗产,还获得了英俊男子的求婚。她被注入各种新能量,罗切斯特的力量却在削弱,“疯女人”纵火,他的眼睛被烧瞎了,“疯女人”也死了,所有的障碍都被排除,简·爱可以高高兴兴地和罗切斯特在一起了,不再有任何疑虑。
  说起来“疯女人”这一生也很惨,也就是婚前活得欢快一点而已,一结婚就被丈夫讨厌,发了疯,被囚禁,最后把自己给烧死了。在遥远的当年,我从未想过要同情她,在罗切斯特和简·爱的叙述框架中,她是罪有应得,是他们浪漫爱情的一个招人烦的绊脚石。但如今,我冷眼看过去,她的故事,不过是家底厚实的女人,投资了一个没有钱的男人,男人逐渐得势,看她百般不顺眼,她的挣扎更是被视为疯狂。他让她在家里呆着,自己去寻欢作乐,她怨恨日深,想要报复,最后却把自己给作死了。如果“疯女人”有机会写一本书,焉知真相不是这样?
  可惜如是种种,全是我从字缝里猜到的,是从作者设法隐瞒,但还是破绽百出的叙述中猜到的,作者没有给“疯女人”一点儿话语权,她封闭“疯女人”,比罗切斯特更彻底。作者有失大家风范,你看《红楼梦》,就算作者最讨厌的赵姨娘,曹公仍旧借了尤氏的口,称她为“苦瓠子”,并且讲述了许多凤姐欺负她的细节。如果说,曹公写红楼,是为了还原旧日,让自己能够重回过去,夏洛蒂写这部小说,有点像曹公讽刺的“他也想一个佳人,所以编出来取乐”,《简·爱》里,有太多意淫的成分。
  
  罗切斯特的原型,是夏洛蒂在比利时学习法语时的老师埃热先生,尽管埃热先生并不像罗切斯特那么热情,但夏洛蒂的主动已经令埃热夫人十分不快,夏洛蒂化失意为动力,写了这么一篇小说。“疯女人”比罗切斯特大五岁,埃热夫人也比丈夫大五岁,“疯女人”云云,淫荡云云,都是夏洛蒂口不能言的恶意吧,她到底有多恨埃热夫人?女人何苦为难女人。
  把想象中的被爱写在小说里是很快乐的,还可以想象自己拒绝他,让他痛不欲生。最终的结尾是疯女人死掉,男人变得更容易掌控——我不还原了,不然显得我太恶毒。只是再精致的一面之词,若有心欺瞒,都会露出破绽,夏洛蒂想写一个爱的传奇,却不觉间让人从缝隙中窥见现实。也许,在每个厌倦了妻子的男人口中,在每个觊觎者心中,那个不够和气的原配,也许都是疯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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