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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下部)(23)

时间:2011-04-08来源:网友提供 作者:巴金 点击:

    房里的女人开始哭起来。然而他还在门外叫:“珏,我在喊你,你听得见吗?……”这不仅是哀号与狂叫,这还是生命的呼声,他把他的全量的爱都贯注在这里面,要把她从到另一世界的途中唤回来。他不仅是在挽救别人的生命,他还是在挽救他自己的生命。他明白,没有了她,他的生存是怎么一回事情。
    但是死来了。
    里面有人走近门前,他以为张嫂来开门了。谁知却是接生婆抱着新生的婴儿在门缝里传出话来:“恭喜大少爷,是一位公子。”她说完就转身走开了。觉新还听到她一面拍着婴儿,一面自言自语:“可惜生下来就没有娘了。”
    这句话刺痛了他的心,他没有一点做父亲时的喜悦。这个孩子似乎并不是他的爱儿,却是他的仇人,夺去了他的妻子的生命的仇人。
    愤怒和悲哀混合在一起,紧紧地抓住了他。他更厉害地捶着门。然而两扇小门如今好像有了千斤的重量。
    他本来下了决心要不顾一切地跑到里面去,跪倒在妻的床前,向她忏悔他这几年来的错误,哀求她的最后的宽恕,可是已经迟了。两扇木板门是多么脆弱的东西,如今居然变成了专制的君主,它们拦住了最后的爱,不许他进去跟他所爱的人诀别,甚至不许他到她面前痛哭一常他突然明白了,这两扇小门并没有力量,真正夺去了他的妻子的还是另一种东西,是整个制度,整个礼教,整个迷信。这一切全压在他的肩上,把他压了这许多年,给他夺去了青春,夺去了幸福,夺去了前途,夺去了他所最爱的两个女人。他现在开始觉得这个担子太重了。他想把它摔掉。他在挣扎。然而同时他又明白他是不能够抵抗这一切的,他是一个无力的、懦弱的人。他绝望了。他突然跪倒在门前。他伤心地哭着。这个时候他不是在哭她,他是在哭自己。房里的哭声和他的哭声互相应和。但这是多么不同的两种声音!
    两乘轿子在院子的门前停下来。进来的是他的继母周氏和一个女客。袁成气咻咻地跟在后面。
    周氏一进门就听见哭声,她的脸色马上变了,惊惶地对那个女客说:“完了!”她们连忙走进中间的屋子去。
    “明轩,你在做什么?”周氏看见觉新跪在那里便吃惊地叫起来。
    觉新回过头一看,马上站起来,摊开两只手抽泣地对周氏说:“妈,珏,珏。”这时他才看见了那个女客,便用惭愧的悲痛的声音招呼她,给她行了礼,于是大声哭起来。从房里送出来一阵婴儿的啼声。
    女客不说话,她只顾用手帕揩眼睛。
    房门已经开了,是袁成叫开的。周氏让女客进去,一面说:“亲家太太,请进去吧,我不能够进月房。”
    女客答应一声便走进去了。接着房里又添了一种响亮的哭声:“瑞珏,瑞珏,你就忍心这样去了?你不等看见妈一面吗?妈来了,妈从多远的路赶来照应你,妈有好多话要跟你讲。你有什么话,告诉我嘛!??痃澹?阋?钭?矗÷枥搓塘耍?阄?裁戳?惶煲膊豢隙嗟龋俊??闼赖煤貌已剑∥铱嗝?亩?】茨阋桓鋈嗽谡舛?淝迩宓摹R?俏以缋匆惶欤?阋膊换崴赖谜庋?闪?!??业亩??铱嗝?亩?剑÷瓒圆黄鹉恪??周氏和觉新清清楚楚地听见了这些话,它们好像是许多根针,一针一针地刺在他们的心上。
     -返回目录-38
    “大哥,我不能够在家里再住下去了。我要走!”觉新一个人在房里,觉慧走进房来激动地对他说。天已经暗了,房里闪着灰白的光,电灯还没有亮。觉新坐在写字桌前,两手支着下颔,默默地望着桌面上的一个小镜框,里面嵌着他和瑞珏新婚时的照片。虽然屋里的光线不能使他看清楚照片上的面容,但是瑞珏的面貌早已深深地印在他的心上,丰满的面庞,亲切的微笑,灵活的大眼睛,颊上两个浅浅的酒窝,似乎都在照片上现出来了。他含了眼泪地凝视着。忽然觉慧的声音打扰了他。他掉转头,看见了觉慧的光芒四射的眼睛。
    “你要走?到哪儿去?”觉新惊愕地问。
    “到上海,到北京,到任何地方去。总之要离开我们的家!”觉慧昂然地回答道。
    觉新半晌说不出话,他只觉得心痛,他紧紧地按住胸膛。窗外树梢上知了一声一声地叫得很凄惨。
    “我一定要走,不管他们怎样说,我一定要走!”觉慧好像跟谁吵架似地继续说。他把两只手插在爱国布长袍的两个边袋里,烦躁地在房里踱了几步。他想不到这些脚步正踏在觉新的心上。
    “二哥呢?”觉新突然挣出了这句问话。
    “他又说走,又说不走。我看他一时走不了。他现在有琴姐,他不会抛下琴姐一个人走。”依旧是烦躁的声音。但是觉慧马上又坚决地加一句:“然而无论如何,我要走。”
    “是的,你要走,你可以走,你可以到上海去,到北京去,到任何地方去!”觉新差不多用了哭声说。
    觉慧没有答话。他不明白觉新的话里含有什么意思。
    “那么我呢?我到什么地方去呢?”觉新忽然蒙住脸放出悲声说。
    觉慧依旧大步走着,他不时用苦恼的眼光看觉新。
    “三弟,你不能走,”觉新用哀求的声音说,“无论如何你不能走。”他把两只手放下来。
    觉慧还是不说话,但是他站住不动了,他依旧用苦恼的眼光望着觉新。
    “他们不要你走!他们一定不要你走!”觉新用力说,好像在跟谁争辩似的。
    “哼,哼,”觉慧冷笑了两声,然后严肃地说:“他们不要我走,我偏偏走给他们看!”
    “你又有什么办法走?他们有很多的理由。爷爷的灵柩停放在家里,还没有开奠,还没有安葬,你就要走,未免说不过去。”觉新这个时候好像是在求助于“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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