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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工(17)

时间:2010-03-10来源:网友提供 作者:毕淑敏 点击:

  有一位同是下岗女工的姊妹拉

  浦小提干保险,说是干得好了,一天就能挣一辆桑塔纳。浦小提疑惑:“这是干保险还是抢银行啊?”小姐妹说:“真的。现在正在招人,像你这样有工作经验又当过小头目的人,最受欢迎了。”

  浦小提半信半疑,好在这是一家国营机构,一切都很正规。只是除了有限的底薪之外,全看你的业绩如何了。浦小提干了没几天,就发现自己不是干这工作的料。保险是个柔声细气能说会道的活儿,除了专业知识之外,还要有老着脸皮百折不挠的韧劲。浦小提喜欢快刀斩乱麻,喜欢干脆利落明朗爽快。可保险就是个钝刀拉肉的磨蹭活儿,讲究的是苦口婆心无微不至,这都不是浦小提的长项。在把自己的亲戚朋友都发展成客户之后,浦小提的业绩就再无起色。倒是那个以往在车间里三脚揣不出个屁来的小姐妹,干得不错,一头扎下根来,浦小提只有退出。
 
 
[NextPage第二十九章]

第二十九章

  听说有一家公司招人,年龄文化一律好商量,惟有一条———务必是下岗女工。浦小提得知这一信息,感激得几乎落泪。到了招募地点,是座破败的小楼。浦小提再不敢以貌取人,也不敢挑剔人家的办公条件,只是眼巴巴地问:“分给我什么工作?”
  “工作吗,很简单,就是打打电话,推销一种酒。”老板是个中年男子,嘴里倒是没有酒气只有烟气。

  老板把浦小提领到一架电话旁,丢过来一本厚厚的企业名录,说:“这就是你的家伙。跟这上面的企业联络,让他们买咱的酒。”又正色道:“知道穆桂英吗?”浦小提说:“知道。”

  “知道佘太君吗?”老板问。

  “知道。她们是一家的。佘太君是穆桂英的婆婆。”浦小提老老实实地回答,不知道卖酒和古代这一家子有什么关系。

  老板意犹未尽,继续说:“知道十二寡妇出征吗?”浦小提说:“知道。”老板说:“知道就好。我看你穿得这样素淡,想必也是个寡妇了。”

  浦小提自从离婚之后,还真没有一个外人直言不讳地称她是“寡妇”,愕然不快。冷眼扫去,老板泰然自若地挖着鼻孔,并不觉得这是冒犯。浦小提求知心切,压下不满,回答道:“是。”且听他如何分解。

  “这不就得了!”老板高兴地一拍大腿,好像那里趴着一只大蚊子。似乎如果浦小提是个全和人,就是他的大不幸了。“你要把这些都说出来啊!”浦小提愕然:“让我说什么?”老板说:“说你是下岗女工!说你是寡妇,说你有瘫痪在床的老母,说你有品学兼优没钱上学的孩子!怎么苦你就怎么说!你知道兵法上什么最厉害吗?”浦小提目瞪口呆,回答:“不知道……”

  “哀兵……懂吗?哀兵必胜!你是一个大大的女哀兵。要向孟姜女学习,孟小姐能哭倒长城800里,你还哭不出一瓶酒?一定要在电话里带出性感的哭腔,平均每隔三句话,就要重复一句———我是下岗女工……我是下岗女工……我是……”老板说得兴起,在破旧的地板革上走来走去,差点没叫卷起来的接缝绊个跟头。浦小提默默地开始收拾东西。其实她也没有什么东西,不过是一个破的蓝布包,布包里装着瘪瘪的钱包,还有一支圆珠笔,这笔几乎从来没有派上过用场,但浦小提出门的时候总会摸摸笔在不在?如果在,就算齐全了,如果不在,她会找到它。其实,对她一个买断了工龄的女人来说,那支笔有什么用呢?

  浦小提缓缓地站起身来,对吞云吐雾的老板说:“我是下岗女工,这不错。可下岗是不卖的,女工也是不卖的。”说完,她慢慢地走出了这座小楼,听到老板在后面气急败坏地喊:“你个臭娘们还挺狂的!三条腿的蛤蟆难找,两条腿的下岗女工多的是!”浦小提本已走远,听到这句话,嗖地转身,腾腾折回来,盯着老板:“你敢把你刚才说过的话再说一遍吗?”

  老板没想到这个看似柔弱的女工居然又杀将回来。按照市井战法,这种时候,她应该装作听不见逃之夭夭是为上策,不想她全不守规则。看她目光发狠,还是不要惹她为好。老板这样想着,叉着腰说:“好话不说二遍,我已经说过了。你听到是你的福气,你没听到,还想再听,我还就不伺候你这一份。”说罢,一口烟朝天吐出,把天花板上的灰串嘘得飘荡。浦小提说:“旧社会有个资本家,也说过类似的话,后来叫工人把脑袋给揪下来了。”说着,浦小提做了一个利索的手势。

  老板缄口不言。他不怕浦小提的嘴巴,怕的是浦小提的手。这是个干粗活的女人,手指伤痕累累,指甲毫无光泽,没有丝毫养尊处优的柔嫩和滋润。这女人没准练过九阴白骨爪,可不能跟她一般见识吃眼前亏。老板兀自抽烟,装聋作哑。
 
 
[NextPage第三十章]

第三十章

  浦小提回家后,痛痛快快地大病了一场。浦小提从未这么严重地生过病,不发烧,却衰弱已极。头晕目眩耳朵嗡嗡作响,浑身骨节寸断之感。整整10天躺在床上难以行走。当浦小提玉树临风重新出现之后,邻居惊叹道:“你吃了什么减肥药?这么见效?”浦小提怅然一笑,并不解释。
  躺在床上,她思前想后,为自己的命运哀伤。眼泪把荞麦皮的枕头浸透了,她就把枕头翻一个个儿,畅畅快快地继续流泪,直到另一面枕头也湿透。她的自尊心在暗夜中被击得粉碎,黎明时分又被眼泪黏合起来。她对自己说,浦小提,怨天尤人没有用,你擅长的翻动金属板操纵生产线,现在不需要了。剩下的本事就是洗衣做饭收拾房子买菜打扫卫生。世上专做这些活的那个岗位,长期的叫做保姆,短期的叫作小时工。你只有这一条路了。靠双手吃饭,你不丢人。

  想妥之后,浦小提穿上一套洁净的素布衣服,到保姆市场找活。也许是她气定神闲的态度,再不就是粗糙的双手让人信任,总之她立刻被几家主顾包围了。最后把她抢到手的是个20多岁的小媳妇,活计是照顾病人。

  “你到我们家当保姆,那可是福气。单独卧室,管吃管住,洗衣有洗衣机,做饭有煤气灶。干的活就是给老人翻翻身,揉揉背。洗洗澡,没事的时候上街买买菜做做饭……”小媳妇语气轻松,好像她不是来请保姆,而是邀请浦小提去她家享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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