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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谷百合(49)

时间:2021-04-01来源:网友提供 作者:巴尔扎克 点击:

  ①典出《新约·马太福音》第四章:耶稣经受诱惑。魔鬼将耶稣带到一座高高的山上,让他看尘世间的所有王国及其荣华富贵。
  恳求您以宽容来读我这段经历,好吗?这正是人生最有趣的一个问题,正是大部分男人必然经历的一场危机。我想就此作出一点解释,哪怕仅仅为了在这块礁石上点亮一座灯塔。这位美丽的夫人体态曼妙,质似蒲柳,皮肤白皙,显得那么娇弱无力,弱不禁风而又温柔可爱,额头那么妩媚,淡淡的褐发那么秀美,总之,这位女子光艳照人,看上去仿佛是一闪即逝的磷光体,其实却有一副钢筋铁骨。无论什么样的烈马,在她有力的手中无不驯服。她那双手貌似柔软无力,却是不知疲倦的。她的双足纤巧精瘦,肌肉发达,宛如牝鹿之足,简直妙不可言。她浑身是劲,在角逐中无所畏惧。跑起马来,哪个男子也跟不上,她准能胜过众多的好骑手,在障碍赛马中夺魁;她能在飞驰的马上举枪击中麋鹿。她从不出汗,仿佛呼吸大气中的烟火,仿佛在水中生活,否则生命就会停止。因此,她的爱情纯粹是非洲式的,她的欲望犹如沙漠中的旋风,她的眼睛映现广袤灼热的沙漠。那沙漠白昼晴空万里,夜晚繁星密布,凉风习习,充满了碧蓝与爱情。它与葫芦钟堡迥然不同!正是西方与东方之别:一个涓滴不弃,全汲取来滋养自己,一个呕心沥血,将忠于她的人护在光灿的氛围中;前者苗条而活跃,后者丰满而稳重。您究竟考虑过没有,英国人风尚的通常含义是什么?难道不是崇拜物质吗?难道不是享乐主义吗?他们的享乐主义不但概念明确,而且经过深思熟虑,运用得十分巧妙。英国人一言一行,总离不开物质,即或他们没有意识到。他们自命虔诚且崇尚道德,却缺乏敬神的灵性和天主教徒的灵魂,而这两者的丰泽是任何虚伪的行为,无论装得多么巧妙也代替不了的。英国人最精通生活这门科学:最不起眼的物品也要精益求精,拖鞋做得无比精美,衣服缝制得难以描摹,五斗橱要村上雪松木条,要置放香料;必须按时沏上一杯叶子舒展的香茗,必须窗明几净,纤尘不染,楼梯和屋子的每个地方都得铺上地毯,地窖的墙壁要刷净,门把手要擦亮,马车的弹簧要柔软舒适;食品要做得营养丰富,细软可口,色味俱佳,干干净净;不过,享了口福,却丢了灵气;这门科学创造了舒适安逸但乏味透顶的生活,提供了事事如愿但丧失主动性的生活;总而言之,它把人变成了机器。就在这种英国式的豪华生活圈子里,我同一个天下无双的女子不期而遇。她用爱情的罗网将我罩住;这爱情是垂死而后复生的,而面对它的放浪,我却坐怀不乱。这爱情有令人销魂的美意,有令人酥软的电波;它在朦胧惺忪状态中,常常带人通过象牙之门,进入天堂,或者让人坐到它带羽翼的背上远走高飞。这爱情无情无义,它站在被它谋害的人的尸骨上淫笑;这爱情没有记忆,它残酷得像英国政治,几乎把所有男人拉下水。您已经了解了问题所在。男人是由物质和精神构成的;他们既是兽性的归宿,又是天使的胚芽。由此,我们人人都经历一场斗争,即*爱与灵爱的斗争;一方面我们预感到未来的命运,另一方面我们还念念不忘尚未泯火的天性。有的人把两者合而为一,有的人则索性禁欲;有的人要穷尽天下的美女来满足自己的淫欲,有的人则在一个女子身上把爱情理想化,把她视为整个宇宙;有的人在物质享受和精神享受之间游移不决,有的人则把肉体精神化,要求肉体提供它本身所没有的东西。人的性情的差异产生了排斥性与亲合性,而相互没有考验过的人所订立的婚约也因此破裂;有的人特别注重精神、心灵或行为的生活,他们喜欢思索,喜欢感受或行动,然而在性情不合的结合中,对方欺骗并无视他们的追求,使他们的希望成为泡影;如果您在综观爱情的上述特点的同时,再把这些情况考虑进去,那么您就会以宽容的态度对待这些受到社会虐害的不幸者。毋庸讳言,杜德莱夫人能够满足我们身上由精妙物质组成的本能、器官、欲望、邪恶与美德;她是肉体的情妇,德·莫尔索夫人则是灵魂的妻子。情妇所能给予的爱是有限的,因为物质是有限的,物质所有者的力量也是屈指可数的,单靠物质,难免不令人餍足。我在巴黎陪伴杜德莱夫人,就常常产生一种无名的空虚感。心灵的境界才是无边的,在葫芦钟堡的爱才是无限的。我迷恋阿拉贝尔夫人,诚然,她这人野性十足,但也绝顶聪明;她那挪揄的谈话无所不及。然而我崇拜亨利埃特。夜晚,我幸福得流泪,早晨,我又痛悔得沸泣。有些女人相当老练,能以天使般的慈爱掩饰内心的嫉妒;她们都像杜德莱夫人一样年过三十。这类女人感觉敏锐,工于心计,不但要把眼前的汁液榨干,还要替未来着想。犹如猎人围猎成功时只顾得意地吹号角,觉察不出自己的伤痛一样,她们能够克制住往往是理所当然的哀怨。阿拉贝尔绝口不提德·莫尔索夫人,但企图把她诛杀在我的心里;哪知我心中始终有她,这种不可战胜的爱情的气息,倒使阿拉贝尔的情意更浓。她想把对方比下去,因而一点不像大多数年轻女子那样疑神疑鬼,胡搅蛮缠,也不盘根问底;可实际上,她如同一头把猎物叼回洞穴去大吃大嚼的母狮,始终警惕着,不让她的幸福受到任何干扰,并且把我当作不驯服的被征服者一样看守着。我就在她的眼皮底下给亨利埃特写信,她从来不看一眼,也从不想了解我的来信的地址。我完全有自由。她仿佛心中早就想过:“我若是失去他,那也只能怪我自己。”她自豪地信赖这一忠贞不渝的爱情,只要我提出要求,她就会毫不犹豫地为我献出生命。总之,她让我相信,万一我离开她,她就马上自杀。在这个问题上,还是听听她以什么样的语言,赞美印度妇女在火化自己丈夫遗体的柴堆上自焚的风俗吧:“在印度,这种习俗是贵族的一个标志,而欧洲人不大理解这一点,他们看不到这种特权所包含的骄矜和伟大。尽管如此,您也得承认,”她对我说,“处于我们平淡无奇的现代风俗中,贵族若想提高自己的声誉,不是只能通过不同凡响的感情吗?如果我死的方式同平民百姓毫无区别,那我怎么能让他们知道,我的脉管和他们脉管里流的血不一样呢?平民女子也可以满身钻石珠宝、绫罗绸缎,也可以拥有马匹,甚至拥有本来非我们莫属的纹章,因为他们花钱就能买个贵族姓氏!然而,同法律唱反调,趾高气扬去爱,从自己崇拜的偶像的床上剪一块里尸布为他殉情,不惜窃取万能之主造一个上帝的权利,让他凌驾于天地万物之上,绝不背叛他,甚至把贞操交给他——因为以妇道贞节的名义拒绝他的求爱,岂不表明自己另有所属吗?……无论那是个男子还是一种思想,总归是背叛!这些壮举,才是平民女子望尘莫及的;她们只会走两条老路,不是贞妇烈女的阳关大道,就是窑姐秋娘的泥泞小径!”您看,她这是攻心战,把虚荣心捧上了天,把我奉若神明,而她只配匍匐在我的脚下;因此,她的精神的全部魅力,是通过她那奴颜卑膝的姿势、百依百顺的态度表现出来的。她可以终日卧在我的脚下,一语不发,只是凝神看着我,就像苏丹的嫔妃窥伺着君王宠幸的时刻,然而她貌似等待,其实是在卖弄风骚,邀买欢心。真不知该用怎样的笔墨来描绘这头半年的情景!在这段时间里,我总是情意缠绵,沉溺于淫乐之中,而她正是此中老手,花样层出不穷,却又善于用炽烈的欲火掩盖她的老练。这种欢乐,突然揭示了肉体的诗意,能牢牢地拴住年轻人,使他们眷恋比自己年长的女子;不过,这种恋情犹如苦役犯的锁链,能给心灵留下不可磨灭的印迹,使人产生先人之见,不待领略就厌恶了清新纯真的爱情;因为这种爱情只有盛开的鲜花,不能用精雕细琢、永放异彩的宝石金杯奉上烈酒。我梦寐以求而未识妙趣的情欲,曾在我采制的花束中描绘过,倘若实现心灵的结合,它就会百倍千倍地热烈。我痛饮这华美的杯中酒,体味着这种情欲的同时,自然也不乏歪理来为自己辩解。我的灵魂在广漠的厌倦中失迷,便脱离了形体,离开尘寰,凌空飞去;这时我常想,这种声色之娱,不过是取消物质,使灵魂飞升的一种手段吧。杜德莱夫人同大多数女子一样,常常在情欢最浓之际,利用我心醉神迷的状态,要我海誓山盟,以便永远把我拴住;我有欲求时,在她的诱逼下,居然亵渎了葫芦钟堡的天使。一朝薄情负心,我又成了骗子。我依旧给德·莫尔索夫人写信,仿佛我还是那个她十分喜爱的、身着寒酸蓝礼服的小伙子;不过老实说,她那第二视觉叫我惊恐不安,尤其我想到稍一不慎,就会给我那美丽的希望之堡造成灾难。我在尽情欢乐的时候,经常乐极生悲,突然不寒而栗,恍若天上有人呼唤亨利埃特的名字,犹如《圣经》所记:“该隐,亚伯在哪里?”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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